也能弄殘自己一條腿或一隻手,進修深造求乞藝術,到大街上去掙生計。差一點那就是他老史做的事了,只差一點。不對,不是隻差一點,你史奇瀾跟段凱文人品上差距很大。曉鷗怎麼會知道?他史奇瀾自己知道:就差那一點,要不是小小帶兒子出走,就一點不差了。
接下去的對話,是勺子和碗的、筷子和盤子的。兩人都不說話了,似乎都在為差的那一點而後怕。工作室裡開始進來下午的太陽,一縷又一縷,把萬千灰塵孵活了,歡蹦亂跳地起舞。老史忽然湊過嘴唇來親她。等不來小小和兒子,又有那麼多的柔情要施予。曉鷗感到他的親吻越來越深,攪拌著新鮮豌豆和雲腿的滋味,很是鮮美。曉鷗一向的衛生標準頃刻被顛覆,愛是生理一些更好,帶一點不潔和腥氣無妨,只說明都是活的。她從來沒有感覺過這麼豐富的愛;豐富在於傷心和歡悅,若有所失和若有所得,混得那麼亂,又亂得那麼好。他知道她不願意完整地裸露,中年女性的身體已經消失了一些肯定的線條,一些弧度是馬虎混過的,顏色也不那麼新鮮,總之有些舊舊的感覺;因此他由她遮蓋去,在太陽中讓她的身體藏在夜裡。中年的歡愛有多美,無可奉告,只能你知我知,連天和地都不知。
兩人大汗如洗,最後一盎司的快感都被挖掘出來。之後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淡淡的傷心還在,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總有那一點是得不到的,卻也只能這樣了。老史微微一笑,她把衣服拉直,一些地方還留著快感的印記。
〃曉鷗,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吧。〃
雖然是一句建議,但充滿商討的意思。曉鷗感覺有點被背叛,退役賭徒在幫一個現役賭徒的忙呢。
〃說不定他真的是缺少這一次機會。你忘了?你也給過我最後的機會。〃
曉鷗搖搖頭,表示不加考慮。老史是老史,段凱文是段凱文。
〃只不過我沒有珍惜你給我的最後機會。〃
〃你憑什麼認為他會珍惜?我那二百萬給他騙去,都讓他丟在賭桌上了!〃
〃聽你說過這個段總幾次。你的口氣都是替他可惜的。他比我有能力。條件也比我好。假如有最後一次機會……〃
曉鷗收拾碗筷時,老史說那只是他隨便說說的,只是建議,她聽不聽都無所謂。
離開工作室之後,曉鷗去了海邊咖啡館。絲巾卻被段凱文拿走了,留下一張紙條。一筆雋秀的字跡告訴曉鷗,到他酒店前臺去取,因為他看出絲巾的不凡,怕留在咖啡店弄髒或丟失。一個小小的負責行為,讓曉鷗開始傾向老史的建議。她用手機撥通老貓,請他幫著查檢視,資深開發商是否真有什麼資質證明,有的話是否需要交費。老貓在傍晚時分查清了事實,段凱文在此事上沒有撒謊。
她到了凱旋門酒店大廳前臺,說明自己是來認領那條手繪絲巾的。絲巾被疊得四方平整,裝在一個小購物袋裡。段是識貨的,和曉鷗一樣愛這條絲巾,這和他在建築上的超好審美觀也是緊相關聯。一個有著巨大潛質做好人的混賬。現在難道輪到她曉鷗來挖掘那些精良潛質?別逗了,她沒那雄心和野心了。讓老貓去挖吧。她把老貓招來,跟他擺出條件,段凱文可以讓給他,要回的債務她只要兩成,但現在他必須出六十萬把段救活。
老貓瞪著她,一半上唇咧開,看著曉鷗這個葫蘆裡賣沒賣毒藥。
曉鷗見他掏出煙盒,替他按著打火機。貓哥這難道不是下注?願意玩總得拿出賭資。幹嗎她曉鷗不自己玩?沒賭資了,也玩夠了。想想吧,貓哥,同意就籤個合同。他要一天時間考慮。給三天都行。姓段的不是地道人。地道人就不用押注了。
地道我還請你老貓出馬?曉鷗心裡冷笑。她知道老貓不會把三天時間花費在考慮上,而是花在調查上。段的能力,曾經的豐功偉績是經得住調查的。果然在第四天下午,老貓來敲曉鷗的門。他同意跟她籤合同了。曉鷗知道他一定剛從北京回來,完成了一場透徹的調查研究加三思。
清晨五點,老史沒有準時回家。曉鷗不放心了,起床隨便套了條牛仔褲和T恤衫,就去了老史的工作室,工作室離她的公寓二十分鐘車程,老史一般是騎車往來。走到工作室樓下,她看見閣樓上面燈光闌珊,不像在工作的樣子。老史在為香港秋季藝術品拍賣會突擊創作幾件木雕,現在回家睡覺的時間從原先的凌晨三點推後到清晨五點。
她輕輕推開門。到工作室來曉鷗總是帶有一種敬畏,尋常人對創造者那種不求甚解的敬仰和畏懼。所以她每次進入這裡總是十分知趣,儘管這間工作室是租在她自己名下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