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砥,不足以覆萬物。這是你小字的出處罷?”
她點頭,掖在眼睫裡的那雙蝶翅卻被霜雨剪得七零八落,偶爾掙扎兩下。
皇帝看向窗外,垂著目光沉吟,“王德不堯堯,王德不堯堯……怎麼能這麼巧。”
盛苡聽他不著頭腦的話,更加倉皇,片刻皇帝調回視線,提起她的一隻手,拿指頭尖兒在她手心裡比劃了兩個字。
“術廷,權術的術,朝廷的廷,這是朕的字,沒有你的那麼講究。剛答應過朕,記得繡在扇套上。”
盛苡呆呆地看他,記不起什麼時候答應他的,只是那雙深寒徹骨的眼珠迫得她不得不點頭。
怪的是那雙手卻奇異般的溫暖,扣起來將她的手含了進去,緩緩撐起半張殼兒,將她一整個兒給罩了進去。
殿外突然闖進一人,把她驚回神兒,小六子抱著乾淨的袍服走到梢間門側,叩了叩門框道,“回萬歲爺,奴才把……”
話說了一半兒,差點咬斷舌頭,楞了一楞,忙把袍服擱在進門的桌案上,低眉斂目地拔腳往回溜,轟著太醫王志和往外走,“裡頭沒人兒!奴才再上別地兒找找去……”
出殿方喘一口氣兒,二月初的日頭硬是把他辣了一身汗膩。
盛苡忙往回收手,抽了幾下沒抽動,抬眼看向他,皇帝眼梢微挑,勾著半隻嘴角,玩味看著她。
她又恨又臊,咬牙扭著腕子,她越較勁兒,那雙手就箍得越緊。
她一臉不甘願,直把他撅得不耐煩,猛地一鬆手差點把她摔了個仰八腳兒。
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一味地抗拒,他就那麼使她感到厭惡。
他丟開她,緩步踱進嵌象牙螺鈿玻璃屏風後,一時袍裳衣料聲唰唰抖得山響,“杵著做什麼,藐視聖躬是什麼罪過?”
盛苡如履薄冰,忙起身抱了小六子留下的朝服趨進屏風後,皇帝提手把換下的袍服搭在橫木衣架上,背過身張開雙臂,她展開手裡的石青緞織金團龍壽字棉褂,踮起腳搭在他的背上,腕間透骨悽疼。
又低眉順眼地繞至他面前,措開視線不看他月白暗花綾的中衣,皇帝順著她的手勁套上兩隻袖子,放下手臂。
盛苡探出手系他領間的金鏨花紐,皇帝降下目光打量她,眼底淌著溪流,他胸口彩色緯線挖梭的織金龍首逐漸露頭,晃身淺遊,目光隨之一擺道:“手上看著好些了,前陣日子還跟兩隻血石頭似的。”
“託萬歲爺的福……”
“朕不想聽你說場面話,”他略吁嘆了口氣,“往後在朕跟前,有什麼說什麼,記住了。”
見她頓了下頭,又道:“腿怎麼樣?還疼不疼?”
盛苡拿起明黃絲織腰帶,一面搖頭,一面從他腋下環過,與他胸前的龍頭挨肩而過,龍角上的綴珠輕搔著她的側臉,涼薄微冷。
她頭頂的絨發輕蹭著他的下巴,鋒芒尖透,刺著他的心頭,皇帝禁不住伸出一隻胳膊向她的肩尾探去,終是僵在半路上無法前行,細細窄窄的一道肩牆,壓根兒擔不住他手頭裡抓握的重量,近若咫尺,卻分明遠隔深淵。
他垂下臂,心勸道,放棄罷,開口卻說:“朕想法子把你調至御前。”
盛苡正扣著他束帶上的珊瑚帶板,“咳騰”一聲響,她心頭應聲一跳,皇帝腰身一緊,似是箍了道環,將他死死困住。
他寒目看著她似蹙非蹙的眉頭,“你不樂意?抗拒聖恩,好大的膽子。”
盛苡心亂如麻,手還搭在他的腰間,跪落時不小心扯下帶版右環上的湖色帉,勒進她的指頭縫裡,印出一道淺痕。
皇帝望著燻爐裡的煙霧,紛紛擾擾,凝滯不化,她的聲音低沉沙啞,似遠似近辨不真,“奴才謝主子隆恩。”
“起來罷,”他怔了會子,舉步向外走,“朕不難為你。”
盛苡抬起頭,他海水江崖的袍底淹頂,似乎一瞬將她吞沒。
出了殿,滿目崢嶸,庭院中六合太平的銅雕,意氣昂揚,他卻似是鬥了一場敗仗,虛脫無力。
小六子眉眼嬉和地跟上來,“恭喜萬歲爺!”
皇帝冷聲問:“什麼事兒?”
小六子降下笑,斟酌了,復笑道:“懿嬪娘娘有喜了。”
皇帝頓下步子,回頭看向西殿的視窗,木格深深鎖君心,默了片刻轉回身,拔步朝院外走,極沉的調子吩咐道:“擺駕儲秀宮。”
“擺駕儲秀宮!”一聲高唱,響徹四方合院,驚落三兩花屑。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