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驚,太后撂了筷子,高聲道:“快叫太醫來,就說皇帝被熱茶燙著了,現成的藥膏子給備好了!再備身袍服。”
小六子領命,摁了帽蓋子就折身一溜煙出了殿外。
皇帝駕著盛苡的胳膊起身道:“別因朕掃興,你們先吃著,朕上西殿裡等他們。”
等他轉身走出屋,太后也失了胃口,愣眼看著門口嘆氣,“這是怎麼話說的,什麼時候見他這樣過,五迷三道的,沒了她,飯都吃不下了不成。”
淑太妃替她布了道紅悶肉,勸道:“那也不能連著把您的身子也給熬壞了,多少再吃點兒,啊?”
四格格抹了抹嘴角的油腥,擺了半天手,方嚥下一口菜道:“要不您就別攔著了,棒打鴛鴦,當真自個兒心裡就好受麼。”
太后聽後沉默下來,偏額看向一旁,窗外躍然映著一抹新綠,倏聞一兩聲鳥蹄,心頭卻暮靄靄降了一層厚霜。
☆、王德不堯堯
樂壽堂西稍間是太后的寢宮,廣繡百鳥朝鳳大座屏將其與室外阻隔開來,四角置著鍍金九桃大銅爐,檀香嫋升,四處瀰漫沁溢,一室靜謐。
殿外黃底花蝶的大花缸裡幾隻白玉蘭頂開/苞,露出蕊心,姿態妍澤,皇帝從窗格外調回視線看向她,筆管條直地跪著,正拿帕子展去他膝頭的茶跡,鼻瓣細白,夾裹著細細密密的汗露珠子,濃密的眼睫低覆,像兩張輕顫的蝶翅,袖口低垂輕輕搔著他的膝蓋,遙П吲嗜頻男宓�奚�尷⒌刈ど纖�芭鄣穆蓊浣鷚��飛稀�
“喜歡哪種花兒?”他突然開口問。
她眼皮躍了躍,終究沒抬起來,“回萬歲爺,奴才喜歡薔薇。”
皇帝垂下目,轉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輕嗯了聲問:“為什麼?”
盛苡心裡細波微漾,停了下手,方道:“回萬歲爺,沒什麼特別的原因,是奴才喜歡它的顏色,瞧著熱鬧。”
“朕記得你那天穿著紅衫紅裙,”他默了下,屈指輕叩了叩身旁的茶桌,“個頭還沒它高,嘴裡哼著曲兒,當時朕還想,哪兒來的毛丫頭,打扮得跟喜蠟似的,”話至此,他沒有再說下去,後來怎麼著?倆人都明白,後來就結成冤家對子了。
盛苡喉嚨發梗,隔著綿薄的帕子,他袍底水角均細的捻金釘線絲絲扣進她的指紋,剌得她心頭鈍痛。
“倒難為你,兩條帕子都費在朕身上。”
過罷晌午,屋內逐漸亮堂起來,光束偏轉投在眼底,碎成一道道金稜,她略抬起頭,他的面容糊成一團,白花花的看不真,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刻,她想如果能夠從頭來過,繳了那枚虎符,會是什麼結局?他功敗垂成,束手待死,憑她那時候的心智,會不會也留他條命,過後又跟他道不是……
她埋著眼皮,搖了搖頭,“萬歲爺千金之軀,帕子能用在您身上,是奴才的福氣。”
皇帝看著她,暗中冷笑不已,果然石頭心腸怎麼著都捂不熱,官腔打得比誰都排場,出口便扇著火氣道:“把頭抬起來跟朕說話。”
盛苡撤開手,俯頭道:“奴才卑賤,不敢瞻仰聖顏。”
他一哂,探手攥了她的下巴提起來,切齒問:“聽不懂麼,讓你瞧著朕說話。”
她眼羽撲閃了兩下,張開來看向他,下面掩藏得卻是血骨淋漓的傷口,皇帝怔了下,她殷紅密佈的眼池終於決了堤,淚珠滾燙燒灼又冰涼刺骨,打在他的手背上,蟄得他心頭抽痛。
他痴愣不能自已,喃喃道:“堯堯,你手藝那麼好,給朕繡個扇套罷。”
她一張檀口輕盈,半扣在他手裡,瑟縮不止,露出瓠犀玉齒,似野獸利牙,將他拋腹挖心。
皇帝眼底結了一片黑沼,氣息灼熱緩緩呼近,讓她迷惑又貪戀,幾乎漫過頭頂將她吞噬,盛苡撐大眼,猛地抖了個激靈,驚恐地來回擺頭,掙開他的手掌,氣喘吁吁地趴下身道:“奴才惶恐,糟踐了萬歲爺九五之尊,求萬歲爺賜罪。”
滿室沉寂,唯有銅爐裡的檀香緩升凝固,窗外似有喜鵲飛過,吟唱空靈。
半晌才聽皇帝嗓音略啞道:“偷什麼懶,朕袍子還溼著。”
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盛苡忙抬臂擄去臉上的淚痕,又替他擦著水漬,帕子吃透了茶,似乎搭在她的心頭直滲水,纏枝勾蓮紋繞進她的眼底,糾纏不休。她不明白皇帝的心意,更不明白自個兒的。
皇帝尷尬咳了聲問,“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堯堯者,乃千人之所長也,其直如矢,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