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的緣故,非但沒有虛脫,精神還比之前好上許多。
那妖怪仍是半昏半醒,一動不動地躺著。
杜慎言遲疑地坐到它身邊,見它一身血肉模糊,便如地府中爬出的惡鬼,可怖之相比之初見時有過之而不及。他卻少了些害怕,良久微微嘆了口氣,喃喃道:“你這又是何必……”
他厭憎這妖怪的醜陋粗鄙,卻同樣抹殺不了它兩次救他的事實。到底是個心軟的讀書人,杜慎言猶豫了好些時候,慢慢伸出手去。
那妖怪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暗淡的雙目一錯不錯地盯著書生,隱約竟有些可憐兮兮的意思在裡面。
杜慎言手一抖,低頭不去看,心裡想:這妖怪好生了得,現在都會扮起可憐來。將四散的赤朱草撿了起來。
他見過妖怪拿這草來治傷,止血止痛的效用非一般草藥可比,他是有切身體會的。將這草藥碾碎了,一點一點敷在妖怪血淋淋的傷口上。
這一敷才發現傷得嚴重,若是常人定是要丟了性命的。這妖怪倒是皮糙肉厚,只丟著半條命來。
雖不致死,但這痛卻不比常人輕上多少。杜慎言這敷藥的人都看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偏過頭去,不敢細瞧。
也不知過了多久,藥才敷完,那妖怪已是一身血汗,渾身癱軟,只把眼睛來瞧書生,眼中露出一絲兒欣喜。
杜慎言被它看出了百般滋味,盡皆湧上心頭,末了,低低嘟囔一聲:“莫看我,你救了我的命,這便當是還你一命。至此以後咱倆兩不相欠,你當放了我去才是……”
第7章
如此照顧了數日,這妖怪一身血痂脫落大半,已閒不住地從床上起了來,奔走跳躍雖不若先前利索,倒也無大礙。似是床上躺多了,興奮勁兒收不住,整日裡東奔西竄。
杜慎言心道:這妖怪倒是生了一副銅筋鐵骨。也不去管它,任由它到處亂竄。
這一日,妖怪外出,又帶了衣物和食物回來。鼓囊囊的一團丟到了石床上,“啪嗒”落了樣事物下來。
杜慎言定睛一瞧,竟是本書。他忙蹲下撿了起來,撣了撣沾上的灰塵,卻是一本《三字經》。他又將那一團布料抖開,又摸出一本《百家姓》來。這兩本書俱是兒童蒙學讀物,翻開書頁,裡面還留著不少稚拙的塗抹,不知是哪個頑劣孩子,將書亂丟,被這妖怪一同帶了回來。杜慎言如獲至寶,將那兩本書理平整,摩挲著書頁出神。
他自幼好讀書,縱使千里赴任,仍讓小童揹著一箱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愛書,卻盡數丟在了半途。
想來已有近兩個月未碰書了。此時兩本蒙學讀物已是勾出了他滿腹渴意。
妖怪盯著他藍,見他捧著那兩本書不肯放手,想了又想,蹦出了一句:“喜歡?”
“你若有意,下次便幫我帶些書來罷。”杜慎言垂下眼皮,淡淡地道。
書……妖怪默默思索,將那兩本書的樣子記在心中。
此後,它每回外出歸來,便都會帶些書來。這些書不知是從何處得來,偏門駁雜,經史子集一本沒見,雜集詩話等倒居多,更有問卜星象、山川風土、戲曲雜藝等旁門左道,或老舊、或殘頁,書生都來者不拒,細細收好了。
他又央求妖怪給自己帶一些筆墨紙硯,拿著樹枝在地上細細地教妖怪辨識這些事物的樣子。
只要書生不吵著離開,妖怪總是很願意滿足他的。幾次下來,倒真為書生備齊了文房四寶,蒐羅了不少書來。
杜慎言這才覺得每日裡有事可做了,再不用呆呆望著洞頂度日。
他在洞府不遠處的一條溪邊尋了一個去處,那裡一塊青石平整寬大,便如天然的案牘。磨墨洗筆,也甚為方便。
先是將《勤禮碑》端端正正地臨寫一遍,多日不曾動筆,便覺生疏不少。杜慎言暗暗皺眉,屏息凝神,練至末尾,已逐漸熟練起來。再借著興頭,又把《蘭亭序》也臨寫了一遍,一手行楷氣韻生動,風神瀟灑。
杜慎言將筆擱下,頓時覺得心中酣暢淋漓,多日來的鬱氣一掃而光。
正細細欣賞,忽有所覺,抬頭望去。赫然見到妖怪蹲坐在枝頭,正低頭望向他,已不知待了多久。
杜慎言一怔,這才發現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四起。想來又到了晚間,這妖怪又要開始活動了。
這幾日,妖怪雖然纏著他,倒也不敢像之前那般過分,大概是先前書生那場大病嚇到了它。它終於知道,也許書生並不習慣它的生活方式。
人類不能餓著,不能凍著,不能頓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