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的香氣將他包裹住,這便是地府的味道麼?
杜慎言眼皮發沉,正要沉入那無邊黑暗,便感到一股大力將他拉扯回去,四肢軟綿綿地使不上力,身上卻一輕,腥甜帶香的液體從口中灌入身體內,讓他忍不住嗆咳起來。
眼前金光閃爍,他不適地閉上眼,迷迷糊糊地眨了幾下,這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洞中。
他眼前暈成一片,過了好一會兒,才不覺得刺眼,微微動了動眼珠,那妖怪趴在一旁,卻沒了動靜,只傳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杜慎言渾渾噩噩的,又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來,已不知是什麼時候,四肢百骸具沉。杜慎言慢慢攢了些力氣,才勉強撐起身子。轉頭望向一旁的妖怪,吃了一驚。
那妖怪胸前背上,幾道傷痕皮肉翻滾,渾身蒙著厚厚的血痂,原來他睡夢中聞到的腥味,是這妖怪身上的血散發出來的。
這卻是怎麼回事?
杜慎言皺了皺眉頭,腦中仍有些昏沉。
那妖怪艱難地伏在一旁,不敢動彈,深紅雙目也是無精打采地半闔著,全沒了往日的氣勢。
“喂,你……”杜慎言不敢碰它,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指輕輕拍了拍那妖怪傷處較少的肩膀。
那妖怪緩緩睜開眼,見著書生烏黑的雙眸,眼中稍微煥發出一絲兒神采,艱難地從喉中溢位喑啞的回應。
杜慎言知道這是它在叫自己,卻沒有應它,掙扎著從石床上爬了起來。一地的血腥痕跡,逶迤直到洞外,這妖怪不知和什麼事物進行了一場惡鬥。
撩起藤蔓,杜慎言猝不及防見著洞外的事物,腳下頓時一軟,險些摔倒在地。一隻通體碧翠,模樣甚是怪怖的怪物仰倒在洞口,已是開膛破肚,心肝脾肺全散落了一地。
杜慎言一陣乾嘔,待到鼻端聞到熟悉的腥甜香味兒,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起來。但他久未進食,縱然腹中如翻江倒海,也只嘔出一些暗紅色的胃液來。一時間涕淚直下,恨不能昏死過去。
這妖怪必是為了救自己,從這怪物身上掏了什麼喂與自己。縱然是一番好意,但實在是……杜慎言只覺得渾身上下,從裡到外都是這股腥甜黏膩的味道,幾欲昏死。
他料得沒錯。那日妖怪見書生渾身發燙,氣息微弱,臉上逐漸泛出死氣,便著急慌張地不知如何是好。
它自己是天生野長的妖怪,從來沒有想過人是一種多麼脆弱的生物。書生初來嶺南,已有水土不服之兆,又處在瘴氣四起的密林中,更兼日日夜夜擔驚受怕,折騰不休,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了。那一夜,吹了半夜冷風,憂思累於心中,崩潰大哭,潛藏多日的病症猛然爆發,便如洪水潰於堤,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那妖怪又哪裡知道原因,試了幾種藥來,都不見好。慌忙中猛然想到南邊幽潭邊棲息著一隻巨大的蜥蜍,喉間生有一囊。那囊中的液體化毒卻邪,能治百病,說不得便能救書生的命。
那蜥蜍喉囊裡俱是精華,關鍵時刻護自己一命,自然是愛護得緊,又兼兇猛異常,因此南邊幽潭被它佔了之後,妖怪也不常去,與它相安無事。
此時情急之下,妖怪也顧不得這些,直奔幽潭,將蜥蜍引至洞外,與它作了一番惡鬥。那蜥蜍體型龐大,性情暴虐,自然不是吃素的。尖銳利爪掃過便將妖怪胸前抓出三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來,鮮血四濺。妖怪忍痛與它纏鬥良久,瞅準時機一爪朝它肚腹掏去,淋著潑天熱血,將蜥蜍開膛破肚。
蜥蜍哀嚎,將妖怪死死地壓在地上,毒液噴灑,兜頭潑來,將妖怪連著周圍都腐蝕得滋滋作響。妖怪喉中爆發出一聲痛吼,沒有一分遲疑,爪子如閃電般向蜥蜍喉間襲去,一插一攪,便將蜥蜍視若珍寶的喉囊挖去。
失了喉囊,蜥蜍龐大身軀頹然到底。妖怪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喘了幾口粗氣,掙扎著動了動。
喉囊離開蜥蜍之後,會迅速萎縮,裡面的精華也會隨之失去效用。
妖怪一手託著薄薄的一囊液體,一手撐著地,慢慢從蜥蜍屍體下爬了出來,趁著喉囊還未萎縮,蹭到床邊。輕輕一捏,那硃紅色的液體便盡數擠入書生口中。
它原先摘了不少赤朱草,卻已再無力氣為自己敷上,抽著氣兒伏在床沿,默默等著渾身的痛勁兒過去。
它自生出來,便有一身得天獨厚的本事,還從來未嘗過這般痛苦滋味,腦中仍想著:我已這般痛了,為何還流不出淚來?
杜慎言痛苦地乾嘔了半日,總算止住那股噁心勁兒。也不知是否是那妖怪喂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