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著者的耕平雖對箇中緣故瞭然於胸,但宣傳套話如此浮誇,他也無可奈何。書脊上的詞句是編輯一手寫成,如果不是特殊情況,耕平絕不會添紅減綠加以修改。寫書自己在行,而賣書還是編輯在行。然而至今為止,無論書脊上、廣告裡嵌入再多浮誇詞句,耕平的書還是不甚叫座。書籍廣告這東西,實在太難做了。
日曆從灰暗的十月,翻到了更為灰暗的十一月。耕平心裡暗暗地期待著《父與子》騰空出世。文化秋冬的老牌編輯也曾說過,這將是青田耕平的勝敗之作。上一本《空椅子》不但首次提名直本獎,還首次獲得加印。或許,這本新書就是真正的突破。那種暢銷作家的感覺,自己是否也能體味一把呢?
天真的預測裡總暗藏著殘酷的結果。十月二十五日的發售日已經過了,耕平並沒有收到編輯的聯絡訊息,和至今為止的所有單行本一樣。又過了一週、兩週,還是沒有加印的訊息。又和以往一樣初版後再無加印了吧。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雖然會有些許失落,但過後便輕鬆了。
這些天一直糾結著久榮的事情,連載小說的事被束之高閣。但如果還不開始著手,和小馳二人的生活就要無以為繼了。心急火燎地,耕平開始寫起新連載小說來。長篇小說的開篇總是十分棘手,一天平均兩三頁地摸索著寫,推敲著一詞一句是否妥貼,一行一行碼字而成。真算得上世界上最濫殺腦細胞的工作。
於耕平而言,這本《兩個人的秘密》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勝敗之作。當他寫完連載第一章的四十頁原稿時,不論是心靈、頭腦或是身體,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然而卻要以這種狀態寫上一整年。寫小說確實是一種體力勞動。
收到奈緒的簡訊,已經是十一月末。內容十分簡單。
》《父與子》,懷著感動讀完了。
》哪天再約出來喝幾杯吧。
》這次去第二家也OK。
奈緒
08
“總覺得今晚你怪怪的呢。從剛才就一直咕嚕咕嚕地喝著薄燒酒。”
奈緒坐在餐桌對面,筷子夾著一塊炸河豚肉。灰色的V領毛衣帶些微圓,甚是打眼。身材纖細的她,胸部出乎意料地豐滿。
“沒啦,只是剛好在想點事情。”
耕平含糊地回答道。他在想四年前就已經過世的妻子的事情。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也沒有。這是神樂坂后街一家小河豚料理店的一個小隔間。開這家小店的是一對老夫婦,出品無可挑剔,價格親民,耕平絲毫不用擔心付賬的問題。都說臘月就該吃河豚,便想到了這裡。
“哦……莫非是小說的事情?”
“不,不是。”
“那就是……小馳的事情?”
“也不是。”
耕平苦笑不已。奈緒毫不顧忌耕平是什麼心情,步步緊逼過來。他覺得這既新鮮又麻煩,或許是因為自己正煩惱著吧。
“那你說說看嘛,我說不定能明白呢。雖然給不了什麼好的建議,你也說說看嘛。”
耕平也夾起一塊炸河豚肉放進嘴裡,以前從未覺得這細膩的魚脂如此鮮美。年輕有時候也真是奇怪,年紀越大,才越覺得河豚鮮美。正想著,奈緒說道:“我覺得,男人吶,都太軟弱了。即使自己真的很困惑很煩惱,絕大多數人也不願意跟別人傾訴。所以一直忍,一直忍到哪天再也不能忍了,便咔嚓一聲斷了。中老年男人自殺並不完全因為經濟問題,往往在於孤立自己不願傾訴,即使家人、朋友、同事就在他們身邊。”
不善於跟別人傾訴自己隱秘話題的男人一定不止自己一個。男人的確很軟弱,軟弱到無法將自己的軟弱暴露在別人面前。耕平喝了口燒酒,回想自己小說裡雖然會這麼寫,但是否曾對身邊的人坦露過真心呢?好像幾乎沒有過。哪怕是面對過世的妻子,也是一樣。
跟別人傾訴心情就能變好嗎?說起來,剛認識奈緒時,她在河灘上突然說起她和有婦之夫的不倫之戀,雖然當時聽了十分驚訝,但也正是因此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聽著奈緒口中的“自殺”一詞,耕平不禁心裡一陣寒戰。久榮之死的真相,正是直插他胸口的劇烈痛楚。奈緒的言辭之間似乎暗含著真相。自從看了阿久津轉交的那封信後,耕平從未對人說起過久榮最後走過的那段日子。胸口的疼痛變得越來越無法承受,他猶豫地說道:“這個話題有點沉重,難得請你吃飯,我不想讓它變成你灰暗的回憶。”
奈緒也咕嚕咕嚕喝乾了薄燒酒,向吧檯又要了一杯。
“怎麼灰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