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忙俯下身去撿。
“同志,錯就是錯了,你應該注意你的態度。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天下工農是一家……”他挺著胸膛一字一頓,營業員氣急敗壞地打算他:
“你再在這裡滋事,我要報警了!快說,你買什麼!”
“同志,你應該向小姑娘道歉。另外,你怎麼可以打斷我背誦毛/主/席語錄?你這是什麼行為你知道嗎?”他器宇軒昂,氣場之大竟然把售貨員鎮住了。
售貨員臉漲得比西紅柿還紅,在店裡顧客的責備聲裡說了句“對不起”,就轉身進了休息室不出來了。
“沒,沒關係……”撿錢的小姑娘捏著五分錢急急忙忙地站起來,沒看見營業員,只看到近在咫尺一張淡笑的臉。
“買這麼多東西,你拿得動嗎?”他一邊幫她把菜整齊地碼進菜籃裡,一邊問。
“……”她羞紅著臉,只管低著頭。
“你這人到底是買菜啊,還是跟這兒談物件兒來了?”幫腔的營業員看不慣自己好朋友受了氣,挖苦著他。後面排隊等候的人裡,有幾個小夥子起鬨地吹著口哨。
她的頭埋得更低了。
“我買菜,這跟談物件兒有衝突嗎?”他一挑眉,在更大的口哨聲裡撿了一棵白菜放在秤上。這一句話,把女售貨員都氣笑了。
她咬著嘴唇雙手去拎菜籃,確實太重了,她歪歪斜斜地雙手提到了門口。
“我來吧,你抱著這個。”他幾步搶到她面前奪過菜籃,把白菜塞進她懷裡。
“你家住哪兒?怎麼買這麼多菜?”他一邊走一邊問。
“我家就在前面不遠。”她指指,沉默,想了一下繼續說:“鄰居家的叔叔阿姨們都很忙,我每天都替他們買菜。”她說了謊,不由得跟自己吐了下舌頭。
“那……”他閉口,等剛發出一個字的她說話。
“你……”她忙低頭,盯著自己腳尖走。
“想說什麼?說吧。”他大方地提醒她。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微微抬頭看著他問:“你怎麼算得那麼準?真厲害!剛才真的謝謝你。”
“我啊?因為我是會計啊!”他呵呵地笑。
“明天這個時候我來接你去買菜。我叫江彭宇。”見她在一棟幹部樓前止步,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落落大方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和——邀約。
“我叫蘭淼。”她笑著去按門鈴。他沒想到,她家那個時候居然就有保姆。
她進門的時候,他才發現那棵白菜已經被她抱走了……
後來,他每天都接她去買菜。
她總是低著頭甜蜜地走到他身邊。
他那年二十有七,已婚,喪偶三年,是一家集體企業的會計。
她那年十七,傳說中的幹部子弟,還在讀高中。
半年以後,她跟家裡攤牌,家裡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放棄他,要麼放棄家。
她選擇了離家出走。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她住在他家,跟他的姐姐們住在一個屋子,她們睡床,她打地鋪。她一出門就經常被人在後面吐唾沫,居委會不給開證明不能登記,她說,她願意一輩子這麼耗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行。
峰迴路轉的時候,並不是因為她的父母改變主意了,而是因為她的爸爸站錯了陣營,官職一擄到底,家裡財產全部被沒收,她再沒有束縛她的身份了,居委會的大媽也懶著管她了,於是,1977年,他們登記結婚了。
生活始終是一貧如洗,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兒,每月收入一多半要貼補家用。她有一個妹妹,因為父母被髮配黑龍江,妹妹只能跟著她住。她做小學老師的收入,全部給妹妹花銷了。這一點,他的家人,腹誹不少。
1978年,她報名參加了高考,而且考了狀元。他的家人都很反對,沒有人願意養一個大活人吃白飯,但他仍然支援她。她讀本科,他說好。她繼續讀研,他點頭……他的支援直到她博士畢業,留校任教。
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日子,相濡以沫,窮得只有彼此。
1987年,他們的孩子出生,他給她取名素曦,江素曦,都說海上升明月時很美,他說,江面上那一束明亮而平和的曦光,是希望。
中年得女,他把小曦當做心肝一樣疼愛著。
…… ……
*——*——*
在回北京的火車上,江彭宇在睡夢中一個冷戰驚醒,全身都是虛汗。政府給了他一千元的安置費,他仔細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