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一樣地驚恐,倒退數步落荒逃去。
他記起自己被人憎惡的命運,丟下了樹枝,他這樣弱小,對人是沒有威脅的。
村莊裡一排排土屋,門口或多或少掛了辣椒幹、玉米棒,他饞饞地盯住了張望。一隻小狗在舔骨頭,骨頭很光,沒半點肉末,他巴巴地陪了狗凝視骨頭,捨不得挪開目光。誰家的飯菜新出爐,揭蓋的香氣穿過泥牆,傳到他的鼻端。立即有了精神,他匍匐著穿過低矮的柵欄空隙,躲在木板門外偷窺。
村婦放置好碗筷,拍拍手去田裡叫漢子兒子,他趁機溜進屋裡。開啟鍋一看,黃白色的一塊塊炒麵,撒著碎菜葉子。他顧不得燙,抓了一把丟在嘴裡,另一隻手狠狠抓了一團。可是他手小,扔到嘴裡不過兩口,急切間看到桌上的碗,拿起一隻,往鍋裡挖了幾下,看到碗高高地堆起來,滿足地張大了眼。
他到底心虛,怕村婦回來,不敢久留,瑟縮地往門後溜去。沒想撞在一個高大的漢子身上,碗飛落出去,和炒麵混在一起,跌成爛糊。
“小賊!偷到爺爺家裡來!”漢子撈住他,蒲扇大的巴掌一陣亂打。
廝打中他的面罩掉落,村婦帶了兒子回來,比他高兩個頭的男孩愣是被嚇哭了,指了他喊“妖怪”。村婦大感不安,見他撲倒在地,仍然摳著炒麵吃,心生不忍。她叫住漢子,盛了一碗麵給他,但又恐他是瘋子,趕他去屋外吃。
他撿起破布,縮在外面,狼吞虎嚥地吃,沒兩口就噎住。瞥見一隻水桶,連忙伸頭去喝水,村婦在屋裡看見,叫了聲:“那是狗喝的。”她漢子拽了拽她,讓她別多事,趁早送走瘟神。
吃光了炒麵,他把碗放在門口,重新纏好臉上的布,默默離去。他不想遠離村莊,荒郊野外,他隨時是孤獨一個人。而在這裡,家家的燈火與他無關,卻能借他一些溫暖,重溫人世的熱鬧。他尋了一個屋角,靠近牲畜的窩棚,悄悄地蹲下來。天暗了,沒人留意到那裡多出一個小孩。
很冷,很冷。燈火盡熄後,他鑽進窩棚,和牲畜們擠在一起,這才安穩地睡去了。
在村莊與山路上流浪,有天,他終於來到一座小鎮。巷子前玩鬧的孩童,發現了這個外來者,好奇地圍過來看。他們掏他頭上的破布,以為裡面藏了東西,他只顧閃躲,無意推搡了一下,碰倒一個女孩。女孩一哭,其餘的孩童一齊拳腳相加,利落地打了他一頓。他的裹布又散了,大家眼對眼望了,嚇得一鬨而散。
一個路過的白衣人留意到他。招手,喚他走近,仔細檢視他的傷口。白衣人有個背囊,草藥的香氣撲鼻傳來。他仰著臉,想到那個御醫。
“難道是鶴茅汁給毀的容?”白衣人沉思,又掰開他的嘴,“你莫非還喝進去了?能說話嗎?”他“啊啊”地叫,盡最大的力氣,只能發出這個音。
“跟我回醫館吧。哦,忘了問你,你爹孃呢?他們在哪裡?我想幫你治病,如果他們允許,我就先帶你回住處。聽得懂嗎?”
他點頭,又搖頭。白衣人琢磨了好久,弄清他並無爹孃,不由嘆息,牽了他的手往鎮裡走。他偷覷白衣人的長相,一對大大的眼睛,幾根稀疏的鬍鬚,看起來不討厭。聞著草藥的香氣,白衣人好像變得更神聖了,他快步邁著雙腿,緊跟這個好心人的步子。
他想,也許好日子要開始了吧。
白衣人的醫館很舊,殘窗破梁,草藥到處都是,很多碎末散在地上。他不在乎這些,只要這個伯伯能給他吃的,給他地方睡覺,他就能滿足。
白衣人給他搭脈,他不曉得搭脈有什麼用,傷口明明一眼就能看見。
“你叫我華大夫……噢,我又忘了你不能說話,沒事,我給你開幾帖藥,把毒清出來。”白衣人一邊說,一邊站起拿了一個籮,大把大把抓藥。不多時,累了小山樣高,對了他又道:“你坐著,我去煎藥。那邊櫥裡有果子吃,自己拿。”
果子對他比藥重要。他歡天喜地跑到紅漆櫥櫃前,尋寶似地找他的果子。好大的一顆,他放進嘴裡,甜得骨頭酥掉,是他很久沒嘗的美味。
院子裡飄來苦苦的藥香,他又放了一顆果子在嘴裡,甜。數了數,剩下的彷彿可以吃很多天,捨不得一次嚐盡了,他把櫥櫃的門拉上。想了想又拉開,怔怔地看著果子誘人的外形,咽口饞涎,迅速地拿了一顆,飛快地丟到嘴裡。
他這樣鬥爭,吃一顆,再鬥爭,再吃一顆,等華大夫端了一碗藥走出來,所有的果子都被吃完了。他滿面通紅地看著華大夫,對方並沒有察覺,在他這樣一張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