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顏的光景。她揉著眼,明白將很久見不到那張笑靨,情不自禁走回屋裡,對了紫顏的布偶出神。
看了半晌,她心中一動,兩個布偶身上的衣衫掛得舊了,不若做幾身新衣。剛伸手想褪去舊衣,突地燒紅了臉,偷覷了面具一眼。罷了,等縫好了新衣再換,她心如擂鼓地縮回手,終在半途迅速地摸了摸布偶的臉,逃出屋去。
因了思念,一個人的日子也可如玉生煙,有渺茫而溫暖的意味。
洞天齋除了沉香子多年收藏的骨董外,放置了不少布匹衣料,並紫顏最初帶來的衣物。側側取了凌晨帶露採摘的紅花製成的染色餅,用烏梅水煎了,澄清數次,依分量輕重染出蓮紅、銀紅、桃紅、水紅四色。又選了幾匹紗羅,用各樣薄版逐一夾纈染色,或是如意流水,或是芙蓉同心,或是百蝶穿花,諸多紋樣間以紅白雙色,仿若黃昏時絢麗的晚霞。
將新染好的絲料晾在架子上,她回到井下挑了一匹鋪煙簇雪的繚綾,走沒幾步,地洞中傳來輕微的震動,橐橐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清脆地在周遭迴盪。側側心想,莫不是紫顏和姽嫿回來了?又覺不會有如此好事,連忙原路返回,攀到井口張望。
只見一女子香衣黑馬,風馳電掣地到了屋前,雲鬟上的闢寒鈿遙遙生輝。側側定睛細看,一條大紅牡丹金縷裙豔麗翻滾,那人已矯健地躍下馬來。
“有人麼?”那人對了屋中喊道。側側從井中爬出,對方略略一驚,馬上鎮定地道:“你可是沉香大師之女?”
“正是……”
“我叫綺玉,來自文繡坊。”她驀地手一抬,丟過一個花布包袱。側側開啟看了,竟是一件貴氣逼人的龍袍,運針悄然無跡,底色分毫不露。
側側自忖這等織繡手段,非一人之力可為,綺玉看透她的心思,倨傲地笑道:“不怕開門見山和你說,你既要拜在坊主門下,比不得其他姐妹,拿不出本事無法服眾,入了門也是難堪。他日你來文繡坊,只要帶一件親手做的龍袍,花色隨你,和這件一個模樣或是另起爐灶皆可。所需的絲料織機,我自會差人送進谷裡。”
側側一愣,夏風打在臉上,有斷斷續續的燥熱感。她退後幾步倚了井沿坐下,把龍袍攤在雙腿上,細細地端詳。綺玉心中暗笑,此等龍袍在文繡坊需織工繡工百人共制數月方可完工,即使是坊主青鸞親繡,也要花費一年多辰光。聽說這丫頭是自學至今,到時不曉得如何交差。
她悠然挽了韁繩,自在地打量屋前門後,不經意看見洗晾在竿上的新衣,如瓊瑤美玉點亮了眼。花色紋樣新奇別緻,手法老練嫻熟,最難得以一色紅花漂出深淺層次,顯見是用了心。
“這是你做的?”綺玉的語氣溫婉許多,再度凝視側側時,眉眼柔和地添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側側點頭,繼續貪看龍袍上的繡樣。她沒見過十二章紋匯聚的紋飾,摸索諸紋樣揣摩涵義。她神色謙恭認真,綺玉多了好感,和顏悅色地走來,指了龍袍道:“日、月、星、山、龍、華蟲六章織於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繡於裳,間以五色雲,你繡時切不可亂了。”
側側謝過指點,小心地問:“敢問姐姐在青鸞大師門下排行幾何?”綺玉道:“將來你叫我六姐就好,文繡坊中正式拜在坊主門下的有六人,其餘掛名徒弟約有三十多個。”側側奇道:“我聽姽嫿說,青鸞大師年紀並不大,為何會有這麼多門徒?”
綺玉嘆道:“坊主五歲捻針學藝,九歲破格入坊,十一歲即名噪一時,連宮裡的太后也知道她的繡名。她十二歲時被前任的坊主指為接班人,十五歲接任文繡坊。我們是在她成為坊主後陸續拜入門下,儘管年歲相仿,見識卻遠遠不及,等你見了她自會明白。”
她頓了頓又道:“我領大師姐之命來送龍袍,須速去速回,你有不懂的現下就問,我耽擱不得。”遞上一面金線繡制的地圖,“這是我繡的,你服孝期滿,自可循路到文繡坊來尋我,我會帶你引見坊主。”
“多謝六姐費心,側兒確有諸多不明,只是先父從前教導,若能自己解開疑難,就會此生不忘。請六姐原諒側兒頑劣,我想自行一試。”
綺玉訝然看著她纖弱的身軀,眉宇間儼然有昂然傲氣,不禁點頭道:“難為你能有如此心思,不枉有兩位大師為你引薦。好,改日我會差人將絲料織機送來,這些講究的用料,沉香谷未必都有,你切勿推辭。”她跨上馬去,意味深長地回望側側,“我在文繡坊恭候大駕,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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