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回握了握胡玉孃的手,抿嘴笑了笑。
低頭?
她不低頭。
一低頭,人就矮了,別人就能順勢騎到你的脖子上去。
他們伸手搭救,她感激,她有資本可以回報。所以他們不能挾恩圖報,然後毫無顧忌地行事。
在兩廂都不甚瞭解的情形下,長亭在防備,而蒙拓卻自顧自地便塞了一個人貼身放在身邊,沒有提前告知,甚至沒有解釋,這是忽視也是輕視,更是無視。如果她以為滿秀是蒙拓放在她身邊的棋子呢?是監視她的人手呢?甚至是心懷不軌,另有所圖的人呢?
用人需知根知底,這是士家帶來的習慣。
更何況已經沒有人保護她了,她不能不多個心眼。
一行人要相處這麼多天,既然都互相不瞭解,為何不乾脆將事情擺在檯面上來說?是好意,自然心領感激,而非揣測防備,人和人的距離會因為各自難看的猜度懷疑,越拉越遠——這對這一路的行程都沒有好處。
她至少應該表明一個態度,更何況她並非拖累。
這也是陸綽教予她的。
馬車“吱吱呀呀”地向前開,車廂鋪了絨毯,燒著紅泥小爐,擺置了三條小案,上頭還依次擱放了一套古籍遊記書,佈置得很愜意。
長寧在靜靜地捧著書看,看著看著便趴在長亭膝上睡著了,胡玉娘也昏昏欲睡,滿秀繃緊了一根弦,長亭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閒聊,從她自小長成的幽州城,到滿秀的父親母親,再到滿秀一路摸爬滾打從內城逃出來的經歷,說著話兒人就放輕鬆了,滿秀漸漸整個身子都鬆弛了下去。
臨到午晌用食,滿秀已是很順溜地喚長亭叫大姑娘了,“。。。昨兒摁手印籤賣身契時,俺生怕嶽三爺不給簽了,摁得飛快!嶽三爺便直笑話俺。主家有錢有糧,沒過過苦日子,摁了手印賣身為奴,至少俺還有口飽飯吃,也不至於餓死凍死!今兒一早見著大姑娘、阿玉姑娘還有二姑娘,俺當真是覺著摁得沒錯——至少是服侍姑娘家!”
“你原先以為是服侍誰?”
“嶽三爺!還在恐慌恐慌著呢,這不是落到流氓坑裡了吧?哪家老爺不招小廝,讓丫鬟近身服侍啊?可嶽三爺看著不像是壞人,他身邊兒跟著的那位少爺也不像是壞人,琢磨著琢磨著稀裡糊塗地就趕緊簽下來了。”
長亭抿嘴一笑,“簽了幾年啊?”
滿秀搖頭,“俺不識字兒,認不了,嶽三爺說是三年的期。”
長亭輕頷首,只籤三年的倒蠻少見的,不過想一想他們也不需要趁火打劫,滿秀的底兒一五一十地摸得差不多了,長亭心便不由得向下鬆了鬆。
一路行進,一點兒沒歇,幾個姑娘倒都過得很舒服,長亭撩簾朝外看了看,嶽老三和蒙拓從早到晚騎行的姿勢都挺得很直,一點兒沒變過,嶽番背上有傷,有些受不住,可嶽老三也沒發話讓他混在女人堆裡來歇一歇。
像極了陸綽待陸長英的作風。
不是不心疼,是不能心疼。
晚上停在路上歇了兩個時辰,便又快馬加鞭朝前趕,剛好趕在日出升起,幽州城門大開的時候到了。RS
第六十三章 幽州(上)
第六十三章幽州(上)
長亭撩開幔帳,外間已人潮熙攘。
東方泛起的魚肚白亮光像掛在灰雲高牆上的一盞燈籠,破天之後,才能立足於世。
光從遮罩幔帳的縫隙裡透進來,打在胡玉娘與小長寧睡意惺忪的面頰上,小長寧哼唧一聲,長亭便輕手輕腳地將阿寧往裡攬了攬,胡玉娘邊揉搓雙眼,邊眯著眼睛迷迷糊糊坐正起來,問長亭,“進幽州城了?”
長亭搖搖頭,“還早著呢,上面排著一長列的人,都等著進城。”
她再偏頭朝外看,候在外頭等城門大開的,全是拖家帶口的,一水的馬車、牛車還有蒙著清油布的大推車,他們一行人混雜在中間,很平常非常不打眼。
“估摸著能進城吃早粥。”
長亭笑了一笑,“我們恐怕不住驛館,到時候我借了小廚房告訴廚娘做紅玉粥給你吃。”
胡玉娘一陣雀躍,隨即猛地一滯,“我們為啥不住驛館了?那我們在哪兒落腳?幽州內城大著呢,不是一天兩天趕路就能出城的。。。”說著哀呼一聲,“老孃只是想睡在床上而已,不用睡草甸子,不用睡馬車,不用睡山洞。。。這個期許很過分嗎,阿嬌,你說這個要求過分嗎!?老孃又不是天天要睡在床上!就拿一兩天安安逸逸地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