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感覺呢?”他問,“不解、不忿,抑或不屑?”
阿蘅搖搖頭,在馮言卿投來的視線中平靜道:“我知道這樣的身不由己有多辛苦。而公子有著我們所沒有的驕傲,所以,應該更辛苦。”她低頭,布袋木偶有些落寞地坐在她的腿上。她動了兩下手指,它就茫茫然抬了抬手臂。“只是我以為,像公子這樣的身份已經無須做一個逢場作戲的傀儡了。”
馮言卿的視線也落到那個掌上木偶身上,專注地看著,勾起唇角。“我正是因為連一個聽任擺佈的傀儡都做不好,才會落到這般境地的。”
一絲風無聲地自二人之間走過,撫落幾片花瓣。
阿蘅忽然開口:“公子來自長安嗎”
馮言卿答:“是啊。”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涼州。能不能同我說說,長安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馮言卿因她這話,才開始認真的思考該如何說起那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京都。
“紅塵紫陌,錦繡成堆。長安,便是這樣一個煙花世界。”
真讓人嚮往。“那麼,公子快樂嗎?”
馮言卿看著她,沒有說話。
阿蘅道:“長在花柳繁華之地,高居廟堂,行策天下的生活,公子過過了;身處江湖之遠,清流遊鯉,識度閒放的生活,公子也過過了。可有覺得哪一種更為稱心?”她停了停,又道,“其實在阿蘅看來,無論哪一種生活,公子都沒有活盡興過。”
馮言卿是一個文人。由古至今,文人總是活得很矛盾。孔孟教他們入世。老莊教他們出世,一面心懷功臣建樹、兼濟天下的大志,一面又有著天真傲氣的情懷。但有時這兩種氣質雜糅得並不太妥當,於是入世時嫌惡官場上的虛以委蛇、權力傾軋;出世時卻又受不得冷落,忍受不住寂寞。
馮言卿不得不承認,他學不來東山謝公,也學不來五柳先生。他認命地搖頭一笑,“阿蘅啊阿蘅,唯有你看得透徹,也只有你敢將它說出來。”
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一些。阿蘅在心中道。
馮言卿的話表示她確實逾距了,卻不見他真的發怒,反而從那日開始,他沒有再找過其他女子消遣作陪。馮言卿本就不是個風流心性的人,此前不過是用以消磨時日、掩飾空洞而已。而今他不需要了。不需要與偽名士交遊或與真紈絝賠笑,也無須刻意去讀陶、王的詩集。素顏初心,我自風流。
然而老管事謝斛對於馮言卿這樣的態度卻很不滿意。他近來對馮言卿的規勸越發頻繁了,但屢屢無果。
史載,東晉沈充常率歌舞伎於前溪畔習歌練舞,久而揚名。前溪舞閒適柔婉,又因沈充的行跡而帶著浮生若夢,且樂今朝的意味。恰好,馮言卿有一家伎,素擅前溪舞。
當謝斛走進中庭,見馮言卿正讓家伎給阿蘅教授此舞時,便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公子,到底是因何而改變的呢?他將複雜的視線投到阿蘅身上,又遲疑一個既無華彩也無風情的優伶並沒有這樣的本事令素來清傲優越的公子對其上心。
直至有一回眼見馮言卿因維護這個女子而拒絕了幾個特意登門拜訪的府吏,謝斛便確定了,這女子不能留。
“你可知道老爺當初為何會讓公子來涼州?”謝斛在她面前坐下,抖了抖袍角,“一是為了磨磨他年輕人那股清高的傲氣,二是趁著這個時候為公子在朝中打理好關節。我原只想,公子既看得上,乾脆就讓你去熨帖熨帖,玩夠了,就讓他收收心。想不到你竟有些手段,眼見這些日子就要把老爺的一番苦心毀在手裡了。”
“不過,這男人心性麼,你一個優人多少也該有些經驗。公子他不過是空虛之際一時興起,不要以為得他一時垂憐就能平步無憂了。他不是你所能依附的,也不會久留於這個地方。這一點連他自己都做不了主。”謝斛是個極懂得御下之術的老管家,這一番話很佔上風,又不失姿態。
阿蘅卻笑了,迎著他的目光,不慌不忙道:“聽謝管家話中語氣,是將阿蘅當做了鑽營之徒,不屑得很呢!可是,若非感受到了威脅,你又何必前來警告我呢?”
倒看不出來,這表面上不聲不響的丫頭,還有這麼利的一張嘴。
阿蘅緩緩地道:“謝總管與遠在長安的馮老爺都認為立身揚名才是正道,阿蘅是個下等人,沒什麼眼界,也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但我冒昧地問一句,公子真正在想什麼,想要什麼,謝總管真的知道嗎?——你們關心嗎?”她用溫和謙卑的深色語調包裹著最不可侵犯的尖銳。
謝斛冷冷地、輕蔑地瞧著她。然而不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