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走近了……阿蘅怔怔地看著。
明德門轟然開啟——
這座全長安城最為壯觀的城門像一個攏袖端坐的王者,以一種收納一切的姿態在阿蘅的面前徐徐張開雙臂,既威嚴又仁慈,既震懾又誘惑。
阿蘅身不由己地隨著起伏湧動的人潮靠近它的門道,被城闕巨大的陰影所吞噬。
一眼望長安,眼前猶如鋪開了一張巨幅的泥金宣。有這麼一位經天緯地的畫手,面對這廣闊大地,抓起筆來,在胸口布圖置陣,滿腔雄情待要噴湧出來。起筆氣勢千鈞,運筆一氣呵成,於是那宮闕高樓拔地而起,直衝紫霄;街衢縱橫,鈿車絡繹。若要著色,一定要用最濃重的礦彩,赭紅雄黃石青銀硃,粉墨碰撞,神采飛揚。經妙手點染,大道兩旁夭桃穠李逐一綻放片刻間開遍長安;接著縱筆揮灑,墨彩化作千蜂萬蝶撲入畫中。至於宮殿屋宇上的那些欄杆斗拱鱗瓦盤柱,則需工筆細描,最微末之處也不厭其煩,盡顯出王侯之家的萎靡精細來。瓊閣之上,紅妝女兒們習歌踏舞,或斜倚欄杆,成為豪奢中的一抹豔冶。如此心血嘔瀝,氣力竭盡,終畫成“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長安城,在龍首山下鋪展了千年。
阿蘅在馬車內掀開翠緯一角窺視長安市景。小巷裡挑擔搖鈴的貨郎,路上騎著棗紅馬的官員,店門前僕役成群的轎輿,街尾買賣奴隸的人販……行市上從胡餅酥酪到珠玉胭脂,從鞍蘼砥ィ�瀋�瀋�淅嗥漵夢摶徊槐浮7砷芑�暗木坡ピ諤ń濁扒肓死旨課枵螅�腥朔追鬃ぷ鬮Ч郟換褂幸蝗罕萄酆�說苯直硌萃痰鍛祿鸕幕檬酢��階呦氯ィ�質兄�保�宋鎦�ⅲ�絞俏薹ň∈觥?br> 阿蘅生在涼州,長在涼州。西塞之地,觸目可及的是大漠黃沙,是落日孤煙,而她今天看到了長安,長安是一段翻卷在她眼前的錦繡,滿眼輝煌紛繁的色彩,越纏越緊,直到把她包裹進這一片煙花紅塵之中。
儘管自安祿山叛亂平定至今的百年間,這座城池屢遭夷狄入侵,數度兵變,剝落盤龍柱上的漆彩,裡面只剩被焚燒過的焦灰;砸開玉石砌就的臺階,下面埋的盡是前人白骨,但,一位曾雍容豐腴、顛倒眾生的美人,即便憔悴了也是美的,即便遲暮了也是美的。
“紅塵紫陌,錦繡成堆。”阿蘅在唇齒間輕輕念著這八個字。
她終於親口見到他口中的長安城了。同他說的一樣,真大,真美。
馬車裡另外兩位長安人士感受不到她此刻的心情。蘇回問桑幼:“讓你注意商會的情況,近來如何?”
桑幼便答他運轉還算正常,只一件訊息不太好。“說來這事公子去涼州之前也已經知道了,就是馮家上任不久的那個鹽鐵運轉使提出了開挖河道一事。據說這回是要將江淮、關西一帶的運河同京都的連線起來呢。”
蘇回道:“挖運河,這不是好事嗎?”
“原本該是好事,可搭上另外一樁就不大妙了。”
“怎麼說?”
“公子可還記得,去年布帛跌價,行會趁機囤積了大批絹布嗎?”
“當然記得。”那還是他的安排。那時方鎮上的一支亂軍攻進長安,京畿動盪,絹布價格一跌再跌,蘇回則勸服織布行的掌櫃們大量買進,待價位上漲時再丟擲去。果不其然,動亂於不久之後平復,但朝廷卻需要大量的布匹財寶來安撫叛軍,絹布開始吃緊。“我走之前不是說過時機已經成熟,讓他們脫手了嗎?”蘇回說罷,微微蹙眉,“他們沒有?”
桑幼搖搖頭。“織布行的掌櫃們原想著價位能再漲一漲,再漲一漲,於是一直將貨物寄在牙行裡,誰知今年一開春就傳出了要挖漕河的訊息,到那時北有洛陽南有揚州,大批上乘的帛練就會被運到長安來。公子,咱們的絹布怕是要活活跌死在手裡了!”桑幼擔憂得好像天都會塌下來。
“先別慌。”蘇回沉吟道,“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
“啥?”
蘇回道:“這還只是個說法,還是章議已經批下來了?朝中其他大僚怎麼說?運河也不是說修就修,這麼大的工程,朝廷如今根本拿不出錢來,那位運轉使預備如何,這些你都打聽清楚了嗎?”
“啊,這……”桑幼被他問得一頭是汗,結結巴巴。
蘇回慢慢地靠回了枕墊上。他也不對桑幼多加苛求,只是心裡已有了數,傅染既死,他須得重新找一個能替自己省些心力的幫手了。
“那麼,商會里的人準備怎麼解決那批絹布?”
“哦,”桑幼忙道,“這些天他們日日來會館鬧事,說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