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接觸過,一般的轉鷺燈就足夠讓人稱奇的了。東西做起來不麻煩,原料也廉價。當然,這也須得村民手上有些閒錢才是。現在正是收成的季節,我看過了這一帶的土地,今年的收成還算不錯,至少一家一個兩個燈籠還是買得起的。” 這樣算是另一種“靠天吃飯”了。阿蘅就不禁問了:“那若是運氣差些,趕上年成不好呢?”
想不到蘇回頭也不抬,簡簡單單地笑應了句:“年成不好自然又有年成不好的活法麼。”
阿蘅靜靜地望著他,忽然很想弄明白一件事情。“蘇回,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害怕過?”
“為什麼這麼問?”
阿蘅想了想,道:“你看啊,在涼州時你用計激怒趙竺禎,他差點殺了你;你看穿了賣茶的馬漢子給我們喝的是麻藥,還同他周旋;還有面對那群窮兇極惡的馬匪;還有我們身無分文,險些被困死在山裡……無論什麼情況,我從未見你驚慌失措過。你總有辦法解決一切嗎,為什麼你從不害怕?”
“哦……”蘇回停下筆,好像開始考慮怎麼回答她的話。片刻後,他道:“我既不是聖人,自然也是會有所牽掛,有所害怕的,只是不曾表現出來而已。我想,大概是習慣了吧。” “這種事情也可以習慣嗎?”阿蘅問道。
“沒什麼是不能習慣的。”蘇回道,“就像阿蘅姑娘總習慣了掩飾自己的神情來隱藏內心——說到底,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罷了。”
阿蘅慢慢地移開了視線。
蘇回緩緩道:“我很小的時候就在生藥鋪裡當學徒了。學徒的日子不太好過,為了少吃些苦,做事就要懂得分寸,和客人、掌櫃,甚至夥計都得小心相處。”
那時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生得俊秀可愛,委屈了卻從不哭訴吵鬧;遇事也從不驚慌推諉,總是恭順溫柔地笑著,那些有孩子的女人便很憐愛他。
“後來我自己做生意,談判時常常遇到寸步不讓咄咄逼人的對手,排場上是贏不過他們的了,那就要在氣勢上比對方更強大,也更從容。哪怕是強作鎮定,也絕對不能露怯。”
“有了本錢之後,我開始外出行商,同樣遇到過一些糟糕的境況,更有幾次生死之間不能容發。——哦,有一年,我送一批吳地的果脯蜜煎到長安去,誰知途經會稽時;遇上連月不停的大雨,整個商隊都被困在山中。眼看著食物就要吃完,手下的隨從們漸漸變得焦躁起來。他們要求我把果脯拿來做口糧,但我不同意。那批貨的物件是長安當時最大的乾貨行,我絕不能在和他們的第一筆買賣中就出這麼大的差錯。所以我不斷和他們說,多等一天,再多等一天……我不要我的那份食物,他們也不能打幹貨的主意。我說雨很快就會停,可其實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只是我知道,一旦我有一點兒沉不住氣,被他們察覺,那些人餓紅了眼,很有可能會把我殺了,再把東西搶掠一空。隨著時間推移,這種危險越來越大,但我每一天睜眼醒來,看到的還是滿天陰雨……”
“後來呢?”阿蘅忙追問道。
故事到此通常該有一個柳暗花明的轉折,但現實中蘇回並沒有遇到奇蹟。什麼也沒有。“後來,實在撐不下去了。我在他們動起手之前,把果脯拿出來分了。那雨又下了半月才停。雨停之後我們就離開了那個地方。”
阿蘅遲疑地問:“那,你的生意又怎麼辦,果脯不是要運到長安的嗎?”
“我折回去補辦了一批,花大價錢想盡辦法,終於趕在到期之前把乾貨交給了長安的商行。那一回不僅沒有獲利,我還把原本所有的本錢都賠進去了。著實是消沉了一段時間。不過,你想上天既然讓我保住了一條命,就不怕不能重新開始了,對不對?”
他說得輕鬆。好像那些伶仃貧寒的生活和詭譎起伏的經歷,他只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阿蘅卻不得不想,他尚是年少就獨自面對這一切,生活該是如何地逼迫過他。 蘇回,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阿蘅原以為他是在膏粱紋繡中長大的富貴子弟,所以從不懂得為將來憂慮,如今卻知道,他並不是命運垂憐天生優渥,他也不是因不知世情而無所畏懼,他只是在一次一次生存的威脅中磨礪出了一種如今已滲入骨髓的從容自信。
蘇回,從來就不是她所看到的、所以為的那種風流文弱的貴公子。
他和馮言卿,果真是全然不相同的兩個人哪。
“在想什麼?”蘇回將一盞燈籠遞給她。阿蘅釋然地一笑,搖搖頭。往後,她不會也不該再借由蘇回想到他了。
阿蘅接過燈籠,試著點上蠟燭,軸輪順利地轉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