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再讓自己失去雙腿。她要去學校唸書,從小學到大學。她要走遍曾經只在報紙雜誌上看到的地方。她要大膽地去嘗試所有曾經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她會好好等著宋衡。
這一世……
“禾兒!”
一個年邁的聲音拉回了紀禾的思緒。
隔壁粗糙的木門已經開啟,獨居老人趙獨芳拄著柺杖拖著一張凳子挪出來,放好後朝紀禾笑眯眯地招手。
紀禾一笑,立刻起身朝那裡跑去。
趙獨芳,著名老一輩崑曲表演藝術家——當然,這個著名也僅限於六十年代前。
趙獨芳出生於民國時期,蘇州人,跟隨當時戲班子裡的頭角兒學戲長大,而後憑藉《牆頭馬上》中小生裴少俊一角紅透崑劇界半邊天。建國後五十年代中期,毛澤東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於是文藝領域出現了好戲連臺,異彩紛呈的局面。趙獨芳這時雖已過青年,卻仍舊出演了一系列叫座的崑曲,直至家喻戶曉,風光無限。
而後,十年動亂爆發。曾經的經典劇目變成了宣揚封建思想,謳歌才子佳人,鼓吹愛情至上的“大毒草”被批判。趙獨芳立刻被劃歸為黑七類,被下放到東北這個當時還是個小鄉村的地方進行勞動改造。無止境的遊街,謾罵,批鬥成了趙獨芳生活的主旋律。紅衛兵來抄家毆打,讓他交代所謂的罪證成了家常便飯。
……
晚年的趙獨芳,妻離子散,沒有拍過什麼照片。唯一的黑白照便是他站在凳子上,光著頭,穿著灰色破舊的棉衣,臃腫而滑稽,因為身後繩索捆綁,他佝僂著腰,脖子上掛著一塊牌子,白底黑字寫著“牛鬼蛇神”,身後年少的紅衛兵意氣風發,而他看著鏡頭,彷彿感覺不到身邊發生了什麼,只是佝僂著,佝僂著,額頭上皺紋盡顯。
改革開放後,平反冤假錯案的工作全面展開,可即使再全面也覆蓋不了全國各地。當年粉面春風的英俊小生,如今已經瘸腿孤寡的老人,被徹底遺忘在了這一個角落。
趙獨芳曾想回故鄉,託人去找以前的家人,等到的只是杳無訊息的失望;而政府對於戶口反籤的處理遲遲不能落實,他如同其他眾多從上海來的知青或者下放的走資派一起,被迫永遠留在了冰封雪飄的北國。
上一世,失去雙腿的紀禾無法上學,且家人顧及不了,便經常將她放在鄰居這兒,整日裡與這個獨居的老人呆在一起。一個跛子,一個截肢,正好湊成一對終日坐在門前作伴。
上一世,趙獨芳因為身體在文革時被徹底敗壞,而後沒有保養,很快大病小病不斷而離世。他的遺照,便是那張被批鬥時的黑白照。來幫忙喪事的鄰里,沒有人敢盯著那照片上人的一雙眼睛看。因為那雙眼睛讓人說不出的……心酸沉痛。
趙獨芳去世將近二十年後,青春版《牡丹亭》讓崑曲這一古老的劇目重新回到人們關注的視野。趙獨芳作為崑曲的重要現代奠基人物,被媒體報刊提到了世人面前。在一輪廣泛的尋找之後,人們才無不遺憾地瞭解到這位藝術大師早在多年前疾病與窮困交加中離去。
那時的紀禾,坐在輪椅上,看著電視裡光鮮亮麗的主持人故作沉痛地講述趙獨芳的悲喜人生,紅了眼眶,只覺人世炎涼。諷刺,極大的諷刺。
而這一世……
紀禾能做什麼?
“禾兒,要爆米花不?”
趙獨芳粗糙乾裂的大手從背後摸出個裝著大米的小盆子叫她。小鎮上的方言並不是正宗的東北話,而是帶著本地的特色,比如叫人名,總是單字單字的叫,拖著長長的音調,後邊的“兒”字弱化得幾乎聽不出來。趙獨芳在此多年,早就學會了當地話。與大人相處相比,趙獨芳更願意逗弄小孩兒,只是鎮上其他那些孩子看到他拄著柺杖的模樣,蒼老如橘皮的臉便嚇得跑光光了。趙獨芳總是站在門前,頭上老舊雷鋒帽的護耳以一種奇怪的弧度翹著,身上的軍大衣厚重夯實,一根柺杖被常年磨弄得光滑發亮。他看著小孩子飛跑的方向,那樣的神情,像秋天飄落的枯葉。
紀禾扭頭,看到那小盆子,乖巧地點頭。“要。”
“好!咱們去炸爆米花。”趙獨芳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牽著紀禾笑眯眯地往街上走。與他親近的小孩子算來算去只有紀禾。而趙獨芳也頗為疼愛這個小丫頭。
80年代,市面上還沒有以後那種可以邊看電影邊吃的桶裝玉米爆米花賣,用大米做爆米花的老頭每隔十天左右便在鎮上出沒一次,帶著個黑乎乎大肚子的炒爆米花機。安放好傢伙後,不用吆喝,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