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上前,蕭平安也不上前,但他們上前,就要倒下。他身邊的五十人已經換了四批,每次換防最少都要倒下一半人。 四個半時辰後,金兵退了。 沒有一名金兵能從北門進入洞穴。 蕭平安看著最後一名金兵消失在通道中,他慢慢坐了下來。他面前一條通道中,橫七豎八,都是屍體。其中不僅是金兵,也有地下城的漢子,金兵只是將屍體拽開,並沒能將他們帶走。 沒有人敢上前和蕭平安說話,跟他並肩戰鬥的一群漢子遠遠站在一邊,充滿敬畏的看著他。 蕭平安終於站起來,他慢慢走回洞穴。一路之上,望著一個個不知忙碌什麼的背影,一張張木然的面孔。一個不過三四歲的小女孩,站在路中央,見他過來,也不避讓,只是睜著黑黑烏亮的一雙眼睛看他。深黑的眸子裡既無恐懼,也無喜悅,如同一個無邊的空洞。 洞穴中無人不過的貧苦,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但所見之人,都是穿的漢服。就是有胡人的衣服丟棄在地上,衣不蔽體者路過,也是看也不看一眼。 蕭平安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絞痛。他一路趕來,想的都是師兄同門,自己可能認識的一干人等。此時身臨其境,望著身邊這些人,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這些人多半面無表情,如行屍走肉一般,對拼盡所有,為他們而戰的秦晉等人,也並無感激顏色,即使走到身前,也少有人招呼。 對於他們來說,死很可怕,但生也不可喜,只因他們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這份漠然蕭平安似乎並不陌生,很多很多年之前,他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 一人輕聲道:“我也想讓他們知道活著是好的,還有很多欣喜的事情可以做。可惜我做不到,我只能努力讓他們活著,或許有一天,他們自己會發現。” 蕭平安轉過頭,是顏青站在身邊,他點點頭,道:“謝謝你,顏師姐,我懂的,許多年之前,我也和他們一樣。” 顏青稍微有些錯愕,但隨即笑笑,拍了拍蕭平安肩膀,走入了自己的帳篷。她也筋疲力盡,每個人都盡了全力,再沒有安慰別人的力量。 回去帳篷之前,他又去看了林子瞻,林子瞻面色潮紅,渾身發燙,仍是昏迷不醒。 蕭平安這才知道,林子瞻斷臂之後,止血包紮了傷處,第二日仍然堅持出戰,在又一次將來犯之敵趕退之後,他毫無徵兆的倒了下去,就此昏迷不起。 蕭平安呆呆坐了一陣,連水靈波進來也未發覺。 水靈波也在奮戰,然後回到這裡,還要強撐著身子給他換藥,用熱水擦拭額頭,她不放心交給任何一個人做。 她形容憔悴,卻拼命煎熬著不肯睡著,盼著林子瞻忽然能夠睜開眼睛。 蕭平安回到帳篷,倒下便睡熟,一夜無夢。 第二日沒有敵襲,還有一個好訊息,林子瞻睜眼了,雖然仍然不能說話,仍然半醒半睡,但他確確實實睜開了一會眼。看到蕭平安的時候,似乎還笑了笑。 他的帳篷外圍滿了人,但只有少數幾個人才能進去看他。 在這裡蕭平安見到了二十八個衡山派弟子,這些時日,好不容易進來的這些衡山門徒,幾乎又損失一半。 但這二十八人,蕭平安卻是一個也不認識。這些人都是流落在北方的曾經衡山門徒,沒有一個內門弟子,其中有一多半的人甚至根本沒有去過衡山。 就連宋源寶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與蕭平安玩鬧。六人難得坐在一起,還有剩餘的六位鬼王,秦晉仍是板著臉孔,說的都是防禦之事。 蕭平安驚訝的發現,秦晉的如同換了個人,果斷,嚴厲,更是咄咄逼人,渾身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威嚴之氣。 待到六位鬼王退出,秦晉忽然癱軟下來,他鬍子拉碴,滿臉倦容,形容麻木,方才那股凌厲之氣蕩然無存,默然坐在椅中,不再說一句話。 其餘幾人也沒有說話的意思,蕭平安只覺有些尷尬,乾咳了一聲,裝作欣喜,道:“方才我見到城上的百姓,又有人給咱們送吃的來了。” 秋白羽冷哼一聲,道:“當下缺的不是糧食,是人!” 其實秋白羽說的也半是氣話,地下當然缺糧食。金兵進擊,所過之處,什麼都被燒燬。難民無奈的被趕到一處,倉皇間逃得性命,卻帶不走更多的東西。地下能收集起來的糧食已是捉襟見肘,大多數人吃的都是糠麩雜食。 糠乃是穀物的外皮,和著樹皮面粉製成窩頭,粗硬的令人髮指,便是豬也咽不下去。但就是這樣的糟糠窩頭也不是人人能吃上。地下的食物都優先供給能舉起刀槍的青壯,每天都有老人婦孺被餓死。 蕭平安見過幾個被餓死的人,雙眼和嘴張的異乎尋常的大,身上的面板全都耷拉下來,掛在骨架上。 便是秦晉等人,如今每日也只能吃上一餐,吃的東西與旁人也並無差別。 開封府不過亂了數月,但這兩年山東、河北等地都是大旱,日子本就艱難,溫迪罕永謙的暴政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