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雖僅識得王獨鶴一日,對其言論行止,委實不敢恭維。見他要尋的人家,竟是如此門第。心中也是沒底,暗道,這老賊若是跟人家八竿子打不著的交情,這半夜三更來打秋風,怕是連累我也跟著受人白眼。 上前敲門。不愧是真正的聖人之後,大戶之家。須臾便有門子應門,見了王獨鶴就是大吃一驚,道:“王家爺爺,你怎半夜來了!” 沈放心裡一塊石頭落地,這個麻煩總算可以交卸了。 此間主人顏直之,字方叔,號樂閒居士,乃是當朝中散大夫,不過已經告老多年。當朝名士,書畫雙絕。便是他兒子顏汝勳,如今也是朝請大夫,文壇之中,也有一份字號。 聞聽王獨鶴到了,寒冬臘月,這顏直之竟是披著外衣,光腳踏著雙鞋就迎了出來。七十多歲一個白髮老者,見王獨鶴竟是畢恭畢敬,如同小學童一般。瞧的一旁沈放目瞪口呆。 王獨鶴仍是大大咧咧,直接去了顏直之書房,又使喚他端茶倒水。 沈放不知這顏直之之名,但見這氣度談吐,也是不敢怠慢。報了名姓。顏直之初聽不過禮貌笑笑,未曾在意。王獨鶴一旁插了一句,道:“這是我忘年交的新朋友,日後你們多多親近。” 顏直之立刻態度大變,拉起沈放隻手,連誇年少有為,就要掏箱子取見面禮。 沈放連忙推辭,心下更覺匪夷所思,甚至懷疑,這老賊莫非夥同什麼不三不四,要做局騙我。 顏直之見他侷促,笑道:“老夫倚老賣老,稱你一聲小友。你莫要見怪,能得王老青眼,日後我顏家任你來去,自為上賓。” 沈放心道,你莫非是沒見過他在渡口與人罵架,還是已經被罵的怕了。這老賊何德何能,叫你一個正五品的官員如此高看。客客氣氣應付幾句。 分賓主落座,閒談幾句。顏直之見了王獨鶴興奮異常,說不幾句,就拿了幾幅書畫出來,說道乃是新近所作,請先生點撥。 沈放聽的清楚,顏直之的的確確說的是“先生”和“點撥”四字。心中奇怪,這老傢伙手臂也無,你向他請教書畫,難道他還會拿腳寫字作畫不成。 王獨鶴卻似不感興趣,叫顏直之拿在手裡,瞥了幾眼,就說道:“老樣子,老樣子,無甚好說。” 顏直之一頭白髮,拿著幾幅書畫,站在屋中,怎麼看都是尷尬。沈放不好意思坐著,起身幫拿畫卷。他殊無書畫鑑賞之能,在林府揭破梁楷偽作,純屬取巧。但便是外行看來,也覺人家顏直之老爺子的書畫形神兼備,不同凡響。越覺這老傢伙倚老賣老,蹬著鼻子上臉,當真是為老不尊。 顏直之也不見惱,放回書畫,又來陪座。 王獨鶴道:“你家的寶貝呢,給這小子也開開眼界。” 顏直之微微一怔,看看沈放,面露難色,道:“這……” 沈放心道,別,你們可越來越像騙子了。一會你們拿個花瓶出來,跟我說是伏羲老爺插花用過的,與我有緣,三千兩銀子賣給我,我是拆了你們這屋子不拆。連忙擺手道:“不,不,不,初次見面,豈能輕辱人之所愛。不妥,不妥。” 王獨鶴道:“哦,那就算了,也不過一幅‘祭侄文稿’,也沒甚好看。” 沈放腦袋裡嗡的就是一聲,“祭侄文稿”四字,如同重錘,擊打在他心坎之上。 《祭侄文稿》之名,世人皆知,被譽為天下行書第二。行書一蘭二祭三寒之說,正是自宋後期興起,但沈放一心向武,對這些書畫本也不如何在意。但他如今劍法已入意境,全拜《天地無情極》之賜。雲龍野叟這本奇書,以書畫人間百態為喻,直指大道。直到眼下,他也不敢說領悟了此書的真正精髓。書中所述,這位雲龍野叟,在岳陽樓,因《岳陽樓記》有感,遨遊山海,記錄心中之感。而書中對名人字畫,所獵也是極多。《清明上河圖》、《蘭亭集序》、《喪亂帖》等等等等,而這《祭侄文稿》,赫然也是其中一篇。 而且雲龍野叟對此書讚歎不已,所書感悟長達三頁。 忍不住離席而起,拱手道:“這個,這個……”他有心想看,反不知該如何開口。 王獨鶴笑道:“怎麼,又想看了,不怕我等做局騙你了。” 沈放瞬間面紅耳赤。顏直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仍是不肯應聲。 王獨鶴道:“也不白看你的,你家大祭,不是還缺一位‘屍’麼,你看他如何?” 顏直之又把目光轉向沈放,凝神看了一會,只看的沈放心裡有些發毛,才忽然道:“是啊,王公不說,我還未注意。這位小友,倒真與我先祖畫像有些相像。” 王獨鶴道:“你可知什麼是‘屍’?可願做上一回?” 沈放猶豫道:“道聽途說,可是活人扮作先人,參與祭祀之典?此法我中原之地,竟還有麼?” 顏直之微微一怔,道:“不想這位小友竟是知道,不過並不完全。周之先,天地宗廟社稷一切享祭,凡皆立屍。秦漢以降,此風不再,有說中華皆無矣。其實不然,禮失求諸野。只是皇朝不再推崇,我等不少大族,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