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也以為我是看他責罰妖兵而來幫助他，因為我這一早晨處處順從著他，他自然的想到我完全是他的爪牙了。我捉住了他，他莫名其妙了，大概他一點也不覺得打死妖兵是不對的事。
我問藍藍，“為什麼打死人？”
“因為那個兵偷吃了一個葉梗。”
“為吃一個葉梗就可以……”我沒往下說；我又忘了我是在妖人中，和妖人辯理有什麼用呢！
我指著四圍的兵說：“捆起他來。”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把藍藍捆起來！”我更清晰的說。還是沒人上前。我心中冷了。設若我真領著這麼一群兵，我大概永遠不會使他們明白我。他們不敢上前，並不是出於愛護藍藍，而是完全不瞭解我的心意——為那死兵報仇，在他們的心中是萬難想到的。這使我為難了：我若放了藍藍，我必定會被他輕視；我若殺了他，以後我用他的地方正多著呢；無論他怎不好，對於我在妖界裡——至少是妖國這一部分——所要看的，他一定比這群兵更有用一些。
我假裝鎮靜——問藍藍：“你是願意叫我捆在樹上，眼看著兵們把迷葉都搶走呢？還是願意認罰？”
兵們聽到我說叫他們搶，立刻全精神起來，立刻就有動手的，我一手抓著藍藍，一腳踢翻了兩個。大家又不動了。藍藍的眼已閉成一道線，我知道他心中怎樣的恨我：他請來的大神的代表，反倒當著兵們把他懲治了，極難堪的事，自然他決不會想到因一節葉梗而殺人是他的過錯。但是他決定不和我較量，他承認了受罰。
我問他，兵們替他收迷葉，有什麼報酬？
他說，一人給兩片小迷葉。
這時候，四圍兵們的耳朵都在腦勺上立起來了，大概是猜想，我將叫藍藍多給他們一些迷葉。我叫他在迷葉收完之後，給他們一頓飯吃，像我每天吃的晚飯。兵們的耳朵都落下去了，卻由嗓子裡出了一點聲音，好象是看到美女咽口水似的，不滿意我的辦法。
對於死去那個兵，我叫藍藍賠償他的家小一百個國魂。藍藍也答應了。但是我問了半天，誰知道他的家屬在哪裡？沒有一個人出聲。
對於別人有益的事，哪怕是說一句話呢，妖人沒有幫忙的習慣。這是我在妖國又住了幾個月才曉得的。藍藍的一百個國魂因此省下了。
第十章 外國人和外國人
迷葉收完，天天颳著小風，溫度比以前降低了十幾度。灰空中時時浮著些黑雲，可是並沒落雨。動季的開始，是地主們帶著迷葉到城市去的時候了。藍藍心中雖十二分的不滿意我，可是不能不假裝著親善，為是使我好同他一齊到城市去；沒有我，他不會平安的走到那裡：因為保護迷葉，也許丟了他的性命。
迷葉全曬乾，打成了大包。兵丁們兩人一組搬運一包，二人輪流著把包兒頂在頭上。藍藍在前，由四個兵丁把他抬起，他的脊背平平的放在四個妖頭之上，另有兩個高身量的兵託著他的腳，還有一名在後面撐住他的脖子，這種旅行的方法在妖國是最體面的，假如不是最舒服的。二十名家將全拿著樂器，在兵丁們的左右，兵丁如有不守規則的，比如說用手指挖破葉包，為聞聞迷味，便隨時奏樂報告藍藍。什麼東西要在妖國裡存在必須得有用處，音樂也是如此，音樂家是兼作偵探的。
我的地位是在大隊的中間，以便前後照應。藍藍也給我預備了七個人；我情願在地上跑，不貪圖這份優待。藍藍一定不肯，引經據典的給我說明：皇帝有抬人二十一，諸王十五，貴人七……這是古代的遺風，身份的表示，不能，也不許，破壞的。我還是不幹。
“貴人地上走，”藍藍引用諺語了：“祖先出了醜。”
我告訴他我的祖先決不因此而出了醜。他幾乎要哭了，又引了一句他們的古詩：“仰面吃迷葉，平身作貴人。”
“滾你們貴人的蛋！”我想不起相當的詩句，只這麼不客氣的回答。藍藍嘆了一口氣，心中一定把我快罵化了，可是口中沒敢罵出來。
排隊就費了兩點多鐘的工夫，藍藍躺平又下來，前後七次，妖兵們始終排不齊；妖兵現在準知道我不完全幫忙藍藍，藍藍自然不敢再用木棍打裂他們的妖頭，所以任憑藍藍怎麼咒罵他們，他們反正是不往直裡排列。藍藍投降了，下令前進，不管隊伍怎樣的亂了。
剛要起程，空中飛來幾隻白尾鷹，藍藍又跳下來，下令道：出門遇鷹大不祥，明日再走！
“不走的便永遠不要走了！”我把手槍拿出來了。
藍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