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裝模作樣的臉孔又有過多少張呢?
嗷嗷——
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低吼。聲音悠遠而綿長,透著悲愴。
“這是什麼聲音?”程嘯空驚起,衝出帳外。很快,行營裡站滿了面色驚恐的將士們,
嗷嗷啊——
聲音從元江西側的布林罕山深谷裡傳出,藉著西北雪山吹來的強勁風勢,悠然飄灑,沒有停止的意思。
緊接著,密林裡出現短促的應聲,無數腳步爭先恐後向著布林罕山踏去。擅奔的雷豹,靈巧的火狐,兇殘的食屍豺……甚至連常年守在水邊深洞裡的石蜥也晃著臃腫的身體一步步向元江爬去。
一時間,數不清的顏色從一雙雙驚愕的眼前劃過,交織的凌亂隨即又被踩踏騰起的沙霧掩蓋。昏黃的顏色在眾人面前從東邊白虎嶺起,橫亙成一條直線,直至越過破濤洶湧的元江,消失在西邊的密林深處。
群獸集結!這是,這是……
程嘯空瞪大雙目,視線不自覺地被這聲勢浩大的昏黃所吸引,思緒已不能集中。
嗷咦——
延綿不止的聲音陡然高亢了起來。眾人只覺得天幕一暗,無數鳥雀從通天湖南鋪天蓋地地逼來,無數翼翅鋪疊交織,直將頭頂上的青空遮蔽得嚴絲縫合。
群獸恭迎,百鳥朝拜,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了。這樣恢宏的氣勢,連神明都為之黯淡,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了。
呵呵,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早知道,就不該多候三個月,讓“他”成了氣候。難道,真的是自己老了,變得謹小慎微,失了勇往直前的氣魄?老人慘慘笑起,卻是黯然垂下雙目。
突然,聽得一聲嘶鳴炸雷般自營中響起,眾人再一看,均駭得面無血色。
諭令使騎來的軍馬已然立起,鬃毛盡豎,口中嘶鳴,粗壯的前蹄抬起一丈高,砸將之勢就在頃刻間。但看去眼中呆滯無光,必是受到召喚的蠱惑,又苦於受制於韁繩,瘋了。
而馬身下的主人早就沒了平日得寵的傲慢,嘴巴張了張,竟是聲音都發不出。驚恐之下,手還緊拽著韁繩,不知道鬆開。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憑空裡伸出的一隻手,扣住馬前蹄,手腕一個翻轉,藉著馬下落之勢,將發狂的驃騎整個橫甩了出去。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彷彿還能聽得見骨頭摩擦的吱嘎聲,看得見手臂上受力暴起的青筋,甚至眾人的表情還來不及變換,諭令使的馬已臥在地上動也不能動,怨怒地噴著響鼻。
“哇,好厲害,單手製住驚馬!”過了許久,有人才回過神讚歎起來。
這樣的力氣,這樣的反應,真是個人才啊!程嘯空詫詫注視著這個方才從御使背後衝出的年輕人。膚色黝黑,肩背魁梧,該是有練兵的基礎,但是見他剛才連貫的動作,又不像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實在不多得啊!
“御使身邊果然都是人才啊!”愛才之心起,程嘯空忍不住讚歎道。
“你說他?”錦衣的使者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不屑道,“他在我府上只是個伙伕,這次聽說我要來前營傳令,非要我帶他一起過來。”
“啊,為何?”
“他手廢了唄。”使者說著捉住年輕人一直藏在身後的右手,提到眾人面前,“國主說他驍勇善戰,武藝高強,可惜傷了手,便送我做侍衛。可誰敢相信一個只有一隻手的人,我就當多養一張嘴,讓他去膳房幫廚了。不過這次還真的救了我一命。”
聽著主子輕描淡寫的介紹,年輕計程車兵低下頭,眉頭緊鎖,藏在面甲裡的臉上諸多表情交織而過,直到扭曲得面頰的肌肉輕輕抽動。而那一直被主人提住的,因為骨骼盡碎而僵硬的右手,此刻便是他最大的恥辱。
“可這樣的人留作伙伕也……太浪費了。”程嘯空嗟嘆著搖搖頭,轉過身去,準備吩咐讓人收拾現場的狼籍。
“侯爺!你能收留我麼?我想回戰場!”聲音從背後響起,出口怯怯,彷彿還在猶豫,但是轉到尾音已是鏗鏗有聲。
“你……”程嘯空有些詫異地側目過來,這個人剛才一見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再聽聲音真的似熟識之人。
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黝黑的伙伕從主人手裡掙脫開,取下遮掩自卑的面甲,露出堅定的眼,“是我,穆野。我要回戰場!”再次重複了一遍。
程嘯空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漫天的昏黃中,只有那雙眼睛最為清晰,因為不甘而充滿渴望的眼睛,因為渴望而熾烈燃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