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躍而下。
她沒有看見冷冷立在後面的他,滿眼裡只有他父親。
她驕傲的掀起面網,對父親燦爛一笑……那一笑,美得觸目驚心。
他探手入懷,沾了滿手鮮血將那隻懷錶取出,費力的放入她手裡,沒有血色的薄唇揚起動人微笑,“給小蓮……出生禮物……父親的表……”
斷續語聲滑落在嘆息裡,沾著血的懷錶,鏈子晃悠著輕輕垂下。
第四二記 (上)
偌大的茗谷,少了子謙,走了四蓮,一夜之間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主樓和前院建成的時候,霖霖也剛出生,白天夜裡,僕從進出繁忙,嬰兒的啼哭聲和仲亨的笑聲總是將屋子塞得滿滿,一家三人住在整三層的房子裡,也不嫌人少,不覺屋多。
如今卻不一樣了。
午後是最安靜的時刻,霖霖也在午睡。
念卿站在廊下欄杆後面已許久,只靜靜望著門前綠茵草地,看蝴蝶追逐樹蔭間漏下的斑駁陽光,眼前影影綽綽好像又看見那日婚禮的場面,看見四蓮的白紗飛揚……侍從自走廊一端走來,看見她帶著恍惚的笑,神色寥落,彷彿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夫人,許師長又電報到。”侍從將剛收到的電文呈上。
念卿並不接,淡淡問,“他也聽到風聲了?”
“是,許師長擔憂夫人安危。”
“叫他不必來。”念卿半垂目光,神色透著深深倦意,也仍存著清醒,“他不能走,沒有他在後面穩住軍隊,仲亨在北邊做什麼都不能安心。”
侍從緘默片刻又問,“夫人,真的不再派人去找少夫人嗎?”
念卿悵然一笑,“找回來又怎麼樣?留她在這裡守一世的寡麼?”
侍從低頭不再說話。
“由她去吧,她想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她將子謙的書都留下,放得那麼齊整,或許總有一天還會回來看看。”念卿緩緩轉身,不知是說給侍從聽,還是說給誰聽,“天那麼高,路那麼遠,多走一走也好……”
看著她依然婀娜挺直的背影,侍從卻覺得夫人似已驟然蒼老許多,接連的變故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眼前這幅單薄之軀,實在已承受了太多。侍從一時隱忍不住,脫口問,“夫人,要不要通知親友過來……”
親友?
念卿駐足,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他在說誰——自然不是遠在北平的霍家,也不是夏家,這世上除了仲亨、霖霖與念喬,還能算的是她親友的人,也不過那一個了。
可是那一個,如今總算已掙出她給的牢籠,去往新的方向,怎能再拉他回頭。
侍從已是身邊跟隨多年的心腹,顧不得什麼忌憚,見她怔忪失神,索性將話挑明,“我聽說薛主任執行公務又去了日本,恐怕還不知道訊息。”
夫人抬起眼來,用椅中似笑似悲的目光看著他,“你覺得我很需要人來垂憐麼?”
或許侍從沒有這個意思,可他說出這種話,仍舊刺痛她。
當她還是一無所有的女伶時,便什麼也沒有怕過,如今孤立無援又如何,誰又能再將她擊倒。到了這個時候,仲亨畢生之宏願,成敗就在頃刻,她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去擾亂聽他,不管結果將要面對什麼,她只要他傾盡所能去做。
侍從一句話也說不出,呆呆看著她轉身而去,看著她孤峭背影如一株開在雪地裡的梅,霜意凌人,一時不敢直視。
冷冷清清的茗谷,與往日沒什麼不同,只是變得越發安靜。
走過長廊,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聽見垂低的樹枝拂過檣簷,隱約像有人跟在身後。
念卿駐足回頭,看向空蕩蕩的走廊,一陣清風拂過臉頰,吹的鬢髮紛拂。
子謙,你還會回來麼?
回來聽我告訴你,又許多關於你父親的事,你還沒有機會知道。
午後陽光白晃晃,灼得人睜不開眼,地面彷彿都在發燙。
念卿一言不發飛來到馬廄,騎上霍仲亨送給她的黑色駿馬,在烈日下連遮陽帽也不戴,徑自縱馬躍出花園,向後山奔去。幾名侍從趕緊策馬追上去,以為她是要去丹青樓……然而她只是放開韁繩在山間路上狂奔,長髮被風吹的獵獵,裙裾揚起,馬蹄聲聲踏得草葉紛飛。
烈日勝火,汗水溼了鬢髮衣衫,眼淚與汗水混雜在一起,都是苦鹹。
任力氣在賓士中耗盡,任眼淚被烈日烤乾。
她終於放緩速度,朝前面的丹青樓徐徐馳去,座下馬兒也累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