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是一攤攤的積水,水坑上環繞著帶狀的薄霧。還有一些綠色的小土包從土中鼓出來;其中的一個小土包上有一根直立的木樁,上面綁了個什麼東西,剛開始羅蘭還以為是個破舊的稻草人。但他走近一看,發現那是一副人的骨架。那骨架的前額被砸碎了,在空空的眼窩之間留下了一個三角形的黑洞。毫無疑問,那是某種原始的,戰鬥中使用的棍棒弄的。這個屍骨(或是屍骨流連的靈魂)被留下來標記某個部落的疆界。也許部落裡的人早都死光了,或是搬走了,但不管怎麼樣,謹慎總是美德。羅蘭拔出槍,繼續跟著那女人往前走。他繞過了那些土包,時不時因為右邊屁股上的刺痛打個哆嗦。尾隨那女人需要羅蘭集中全部注意力,並儘可能地行動迅速。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可不像羅蘭那樣儘可能避免把身上弄溼。她像一條人魚一樣赤身露體,也像一條人魚那樣行動自由,在糞堆和爛泥中活動就像在乾地上一樣。她從較大的土包上爬過去,在土包之間的水裡滑動,不時停下來把身上的水蛭扯下來。在黑暗中,她的行走和滑動混為一體,像鰻魚般扭曲擺動地滑行,詭異而又令人不安。
她這樣走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到了全是軟泥的沼澤地,而槍俠也一直很有耐心地跟著她。他儘可能地不弄出任何聲音,雖然他也懷疑這有沒有必要:因為她能看、能感覺和能思考的那部分離這裡很遠。
終於她停了下來,用她的斷腿站著,手抓住兩邊灌木結實的枝幹來保持平衡。她的目光越過池塘的黑色的水面,頭顱高昂,紋絲不動。槍俠無法分辨這池塘是大還是小,因為池塘的邊界全都淹沒在霧中。但是並非沒有光亮,水面下方彷彿隱藏著一種微弱的、四處發散的光,也許是從沉在水中慢慢腐爛的原木中散發出的吧。
她站在那裡,觀察著這個滿是糞便汙泥的林中池塘,就像一個女王在視察一個……一個什麼呢?她到底看見了什麼?一個宴會廳嗎?他慢慢地這麼認為。差不多是看見的。是她的頭腦在向他的喃喃低語著,這些話的內容是與她的言行相吻合的。宴會廳是她的頭腦使蘇珊娜遠離米阿的巧妙辦法,就像它這些年讓奧黛塔遠離黛塔一樣。也許米阿有無數個理由讓她自己的存在不為人知,但是最重要的理由一定和她腹中的那個生命有關。
她叫它小傢伙。
然後她突然就開始打獵了,羅蘭被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儘管他以前也看見過)。她先是在池邊,然後又進到池塘裡面一點,她滑動著,樣子陰森古怪,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也沒有濺起一絲水花。羅蘭帶著混合了恐懼和情慾的表情,看著她在蘆葦和水草之間穿行,像梭子線上中穿梭編織一般。此時,她不再把水蛭從身上扯下來扔到一邊,反而把它們扔進嘴裡,像扔糖果一樣。她大腿上的肌肉微微顫動著。棕色的面板像打溼的綢子一樣閃閃發光。她轉過身的時候(羅蘭這時已經退到了一棵樹的後面,融入了陰影中),他清楚地看到她的乳房變得飽滿起來。
當然了,問題不只出在“小傢伙”身上。還有些事埃蒂需要考慮。羅蘭,你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羅蘭似乎聽到他在說。那可能是我們的孩子。我是說,你並不能肯定那不是。對了對了,我知道我們把傑克拽過來的時候,有什麼東西佔有了她,但那不一定就說明……
繼續說繼續說,埃蒂就會像這樣哇啦哇啦說個沒完,為什麼呢?因為他愛她,他想要他們結合生下的孩子。還因為爭辯對埃蒂來說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從前庫斯伯特也是這樣。
那光著身子的女人在蘆葦中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一隻個頭不小的青蛙。她用力一捏,青蛙爆裂了,腸子和發亮的卵噴在她的手指間。那青蛙的腦袋裂開了。她把它拿到嘴邊——青蛙綠裡泛白的後腿還在抽搐著——貪婪地吃了個乾淨,然後舔著手指關節上粘著的血和發亮的碎片。然後她彷彿把什麼扔到了地上,用低沉的、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喊道“你覺得怎麼樣啊,又老又噁心的藍太太?”這聲音讓羅蘭發抖。這是黛塔·沃克的聲音。黛塔最陰險最瘋狂時的聲音。
幾乎停都沒停,她又繼續往前移動了,一邊搜尋著一邊移動。接下來是一條小魚……然後又是一隻青蛙……然後是一個大收穫:她抓住了一隻水老鼠,那老鼠吱吱亂叫,不斷地撲騰,還試圖咬她。但她一把捏死那隻老鼠,把它塞進嘴裡,連身體帶爪子。過了一會兒,她低下頭把剩餘物吐了出來——一團纏繞在一起的毛髮和碎裂的骨頭。
那麼就讓他看看這個——因為羅蘭總認為他和傑克一定能回來,不管他們有什麼遭遇。然後說:“我知道人們都說女人懷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