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前世肯定是個死於非命的女鬼,還是個厲鬼,長頭髮那種。你這人渾身戾氣,讓人喜歡不起來。說話又總是刻薄得要命,給我的印象就是在人間來回飄,四處找人尋仇,就像山村老屍裡穿藍袍的楚人美。”
梁夏伸出雙爪來撓艾北,學著女人的聲音說:“我是不會放過你們這些薄情郎的……”
艾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幾乎要跳進滇池,但他自己提到山村老屍,滇池的水讓他心虛,只能使勁去推梁夏:“你不要搞我了!我是本分人。”
梁夏停住,低頭看自己彎曲的爪子:右手那裡缺失,傷口已萎縮成肉色的芽,像只極小的肉包子,又有點像人的肚臍。在孃胎裡時,人靠肚臍吸收營養,慢慢長大,最後瓜熟蒂落。梁夏這個肚臍已經脫落,他覺得自己和過去斷裂開來。這種感覺很奇異,五味雜陳。他用嘴唇輕碰那個肉芽,很軟,軟得如同初生的嬰兒,可半點也不疼痛。
艾北默默握住他的手。先是單手,接著雙手都合攏來,將梁夏的右手攥得極緊。海鷗見沒有面包,盤旋幾圈便升空離去。翅膀划動的風,將梁夏和艾北的頭髮都吹得紛亂。
梁夏眯起眼睛望海鷗的影子,說:“蘇杭這個人為什麼對生命看得這麼輕呢?他看得輕,但又和厭世不同。他差不多什麼都有了,但老天偏偏讓他死了。作為一個男人,他並沒有真正開始他的人生。”
“說你看得開,你又看不開。那就是他的一生了。就像我們,假如現在船翻了,那就是我們的一生。蘇杭成天弄小老鼠小兔子,看多了死亡,他自己又是同情心氾濫的人,所以老天說,你別在人世遛達了,趕緊回來。他根本不適合這世界。”
“那你覺得我適合嗎?我屬不屬於那種活萬年的型別?”
“活萬年?拉倒吧。我不是打擊你,我覺得我才是那種長壽的人,基本上老不死的都我這種,不像你那麼歇斯底里,也不像蘇杭聰明得走火入魔,我這種人一般都能平安到老。”
“那你說活到老有啥好處?”
“沒好處。多吃點多拉點多哭點多笑點。”
梁夏在塑膠袋裡掏出一隻麵包。就剩這隻了。他不打算喂海鷗,他有點餓,自己掰開吃,把另一半遞給艾北。艾北說我們把艇靠岸,去吃小鍋米線吧。
放在火上的鍋,比碗大不了多少,紅銅做的,正是所謂的小鍋。小鍋裡舀上高湯,待湯煮沸後,加上剁肉帽子、豌豆尖、酸醃菜、油辣椒和醬油,最後再放米線入鍋.一碗小鍋米線就做得了。微微的、恰到好處的一點酸味、鮮味、甜味和辣味,深得中庸之道。當昆明人吃得滿身大汗的時候就是最舒服的時候。
八十年代有個民謠:看不見的戰線,打不盡的毛線,吃不完的米線。
看不見的戰線,是一部八十年代從朝鮮進口的電影。八十年代初,人們的文化生活還比較單調,因此,這部“進口大片”就被反反覆覆看了無數遍。打不盡的毛線是指,八十年代的昆明,不管年青或是年老的女人,不管春夏秋冬,不分晝夜地織毛衣,籍此消磨太過悠閒的時光。或是為親人、戀人、熟人展示自己心靈手巧,或是積累些街坊婆姨們的談資。米線和這兩樣東西是齊名的。
各抱只小鍋,用筷子邊攪邊吃,梁夏很快吞下大半,艾北仍在耐心的對著筷子上繞得像線圈的米線吹氣。梁夏叫服務員再上兩碗來。
艾北說:“你也開個飯店唄,現成的菇子。”
他還是想給梁夏弄貸款。這是艾北的毛病,你越往後撤,他越上杆子。深得敵進我退之精髓。
“飯店不賺錢,微利行業。我在北京常和那些人聊,他們都說也就賺兩成左右,現在幹什麼行當都不止這麼點。連普通的銷售員提成都比這高。”
“餐飲流水大呀。你別拿餐飲和賣藥比,超過百分之五十就是暴利,你要是想暴富,那搞餐飲來錢確實相對慢。但餐飲穩定啊,地頭上我有不少關係可以介紹給你,你安心做,給區裡貢獻點稅收和GDP,然後過個五六年,到人大或者政協去混混,你的路子就是民營企業家,挺好的。我呢,也努力搞本職,這樣咱倆四十來歲的時候,在市裡就能算上個人物了。那時候,老婆孩子跟著都能沾光。咱們也不枉男人的使命對不對。”
“你到底和崔穎還過不過?” 梁夏把艾北問住了。艾北用筷子在米線裡亂攪,將整碗都攪成紅湯。梁夏說:“宋般若不能就這麼耽誤下去,菱角現在雖然小,過幾年也是大問題。這兩個女人要嫁人都難,宋般若真就一輩子這樣了?我不信。”
“人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