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裡是淡然的歡喜,許久不見,劍眉上多刻了幾分滄桑,人卻是消瘦了些,顯得身姿愈發頎長。他什麼也不問,只是道一句:“感覺好些了嗎?”
相識十一年的光陰流溯,愛恨糾葛全融於這簡單的六字之間,多少悲歡難言。一時哀慼湧上喉頭,她猛地咳嗽了一陣,什麼也沒吐出來。他靜靜地看著她,卻像個膽怯的少年,不敢去拍她的背,為她順順氣。
咳嗽罷,她方悠悠說了一句:“我沒事。”自然而然地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任苦澀在口中蔓延。
兩人竟就此默然對視,再說不上一句話。窗外霏雨綿綿,屋內兩相默默,靜得讓人發憷。
半晌,他輕嘆了一聲,墨眸眨了兩下,說道:“你來沐雨城是做什麼的?找我嗎?”淡然的語氣裡,她聽不出什麼期待。
驀然有些氣惱,她以更淡的語氣說道:“曾經有這打算,只是眼下不必了。謝謝你出手相助,我也該走了。”言罷,她便拉開被子要走,生疏得便是陌路人也比不上。
他卻驀然笑了,她一怔,依稀想起那個不會說話,但笑聲清泠的少年。她有些猶豫地抬眼看他,只見他眉目含笑,還有些賊兮兮的意味,昔時他有什麼壞主意,便總是這般表情。
心裡似有什麼驀然融化了,她卻還倔強地冷下臉,聲聲不悅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嗎?”
他不答她的話,只是越過她不悅的目光,輕點了她的額頭一下,她一愣,在他閃爍的瞳仁看見了狡黠的趣味。他將她的怔忡盡收眼底,微微笑道:“霖兒是在吃醋嗎?”便是做了皇帝,耍起無賴來還是不輸當年。
“我……你……”本是一肚子冷語怨言,在遇見他之後只有啞口無言,多少恨意在他的笑意裡化為烏有,何為一物降一物,她算是領教了。
他收起了笑容,修長的手指伸向她的眉間,她下意識地一掙,他的手指便落了空,只觸到十月清冷的秋氣。他徐徐收回了手,低聲說道:“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
“確實是這個打算。”她擰著眉說道,話雖冷,她的心卻還是暖了一下。
他的目光還在她的身上流連,如何也看不夠般,吐露著眷戀,復曼聲道:“她長得很像你,真的很像……連脾氣也是那麼倔,磕破了額頭血流了滿面,也不肯低頭,就像你現在這般。”抿唇片刻,他又道:“她身上還帶著那支笛子……”她不說,他也知道她笑為甚,哭為甚,舉手投足又為甚。
“你在暗示什麼?因為如此這般,你便將她當做是我了嗎?”她抿唇低語,那支竹笛如何會從雲愔的手裡流出,她已猜得大概。世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雲愔生死未卜的妹妹雲煙竟當真尚在人世,他非但在她離去的短短一月裡找到了此人,還將竹笛交與。而云煙不知同羌羯什麼關係,卻又恰被林宸封捉住了,上演了這出鬧劇。
他的目光灼灼,幾乎要將她吞沒,略帶沙啞的嗓音無時無刻不蠱惑著她的心魄:“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要的不是一個代替品。”
兩人只是咫尺之隔,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她的心跳愈來愈快,只好倏地別過頭去,掩飾自己的失態,而後換上一張淡然的容顏說道:“原來我還有那麼一點利用價值。”
“我知道要你相信我很難,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等。”他認真說道,又驀然笑了,柔聲說:“你等到了我站在這萬宇之巔,那麼這次,換我等你。”
她不說話,只是暗忖著他話中真假。他只是笑了笑,起身揉了揉她鬢邊的碎髮,輕聲道:“好好休息罷。”便轉身離去了。
門扉又輕輕掩上,屋內恢復了初時的安靜,靜得只有她一人吞吐著綿長的氣息。閉上眼,腦海裡全是他的音容笑貌,明明幾個時辰前她還氣得要同他老死不相往來,這一刻卻又猶豫了。心亂不已,他總能將她如洪水般激烈的怒氣化為綿綿輕煙,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
她睜開眼,攏了攏被子,沒有半分睡意,反覆思索著他方才說的每一個字,不過是三五句話,卻讓她惦念了許久。半晌,苦思無果,她望了窗外久不停歇的秋雨,低唸了一聲:林宸封,你到底還想怎樣?
答她的,只有藥碗裡縈繞的七分苦澀,還有三分是他獨有的薄荷香,雜糅交錯著在她的心間翻滾,餘韻不歇。
風寒與素日勞頓還在腦中糾纏著,她昏昏沉沉著捱到了傍晚,雨已止,她索性起身去探探外邊情況。那柄短劍冰薄荷枕在床邊,她別上劍,便推門出去了。
落日熔金,她縱目四望,知是軍營深處。沐雨城處兩國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