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小時,最後老蔡空手而歸:“看記錄是在裡面,就是找不到。要不你自己試試?”接下來就沒下文了,這先生徑自回桌看報練書法,把彩虹氣個半死。所以善本書庫不是久留之地,一番簡要介紹之後,她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當下笑咪咪地對學生們說:“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沒有,那就下課吧。”
人群中,一個正太模樣的學生舉起了手。
“這位同學,請說。”
“請問老師,這裡有《金瓶梅》嗎?”
彩虹眨眨眼,接著抽了一口冷氣:“嗯……我想是有的。”
“在哪兒?我們能看看嗎?”
“哦——此書僅供副教授以上的老師作科研之用。”察覺得那學生的口氣裡有戲弄之意,她的表情僵硬了,但還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微笑。
豈料新一代的小正太根本不買帳:“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不讓看?你以為我們稀罕啊?網上到處都是。我只想看看紙書是個什麼樣子!”
“呵呵呵呵……”一陣嗡嗡的共鳴,曖昧的眼神在人群中傳遞。一時間,一張張青春的臉全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早就聽說這個系的學生有戲弄新人的傳統。彩虹還是學生時也刁難過老師,曾經逼著一位老先生給大家講“人生的意義”,結果老生生一字不差地背出了勵志專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回憶往事,他不致於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致於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一席話慷慨激昂、抑揚頓挫,末了還笑咪咪地反問:“小同學,這就是人生的意義,你同意嗎?”
老天爺!她能不同意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彩虹放鬆表情語氣溫和:“大家也許沒聽說,在建國時期,《金瓶梅》這本書只有省委書記這樣的高官才有資格一看。這位同學要看紙書?請問你研究什麼?印刷嗎?這裡有崇禎版的《通鑑綱略》,代表明代的官刻水平。老蔡,麻煩您拿一本給大家欣賞欣賞。”
老蔡懶洋洋地站起來,被那學生擋住了去路:“《通鑑綱略》?我看那個做什麼?古籍部連四大奇書都沒有,好意思叫古籍部嗎?圖書館的書不讓看,好意思叫圖書館嗎?不如改名叫機要處好了。” 小同學燥動不安地反問了一句。他的面板很白,一著惱,臉上的青春痘全紅了,看樣子要跳出來,一顆顆跳到地上。
彩虹看著他,想笑又不敢,只得敷衍:“嗯……這是個好問題啊,請你一定記得向校長反映哦。”
“可是我們真的很想看啊,很好奇呢,哪怕只是翻一下也可以啊!”另一個學生幫腔了。
又是一陣嗡嗡聲。
彩虹有點窘,黔驢技窮地瞅了老蔡一眼,發現老蔡正幸災樂禍地看著她。這書當然有,以前她也想借,從來沒借到。就算有借,她也不敢拿出來,因為是“全像”的,有很多插圖。就在這時,身後飄來一道陰影,霎時間笑得陽光燦爛的學生們都不笑了。
有個學生訕訕地叫了聲:“季老師!”
彩虹一回頭,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說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話:“潘俊傑,三樓的普通古籍館你知道吧?”
“……知道。”
“去那裡找1991年浙江古籍出版社的《李漁全集》。第十二到十四卷是你要看的紙書。”
彩虹連忙說:“他們問的不是李漁。”
那人的臉本來就是陰沉的,目光一凌,不僅顯得很兇而且樣子也很不耐煩,他看了看錶,掉頭想走,見彩虹還在瞪著他,只好說:“這三卷就是《新刻繡像金瓶梅》。”
那位潘同學斗膽又問:“老師,那個……是足本嗎?”
“刪節本。相信你的興趣絕不是想看□內容,而是想研究明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以及通俗文學,對嗎?”
“對對。謝謝老師!”
真是看人下菜碟。對女老師就不依不饒、窮追猛打,對男老師就點頭哈腰、一臉諂媚。
歧視!性別歧視!
學生們一鬨而散,何彩虹也鬆了一口氣,正要請教解圍的天使是何方神聖,一抬頭,那人已經消失了。她連忙問老蔡:“剛才那位是——”
“不認識。”
和老蔡寒暄了幾分鐘,又翻了幾本書,彩虹看了看鐘,離午飯的時間還差一小時。她覺得口渴難耐,打算到樓下找水。等電梯時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