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3 / 4)

現在他來了,我們正在家裡爐旁敘舊。所談的無非是在平舊友的近況及世態的炎涼。每到妙處,我總是心裡想伸一隻手去取一支香菸,但是表面上卻只有立起而又坐下,或者換換坐勢。君卻自自然然的一口一口的吞雲吐露,似有不勝其樂之概。我已告訴他,我戒菸了,所以也個好意思當場破戒。話雖如此,心坎裡只覺得不快,嗒然若有所失。我的神志是非常清楚的。每回君高談闊論之下,我都能答一個“是”字,而實際上卻恨不能同他一樣的興奮傾心而談。這樣畸形的談了一兩小時,我始終不肯破戒,我的朋友就告別了。論“堅強的意志”與“毅力”,我是凱旋勝利者,但是心坎裡卻只覺得怏怏不樂。過了幾天,君途中來信,說我近來不同了,沒有以前的興奮、爽快,談吐也大不如前了,他說或者是上海的空氣太惡濁所致。到現在,我還是怨悔那夜不曾吸菸。

又有一夜,我們在開會,這會按例每星期一次。到時聚餐之後,有人讀論文,作為討論,通常總是一種吸菸大會。這回輪著君讀論文,題目叫做(宗教與革命),文中不少詼諧語。記得君說馮玉祥是進了北派美以美會,蔣介石卻進了南派美以美會。有人便說如此則吳佩孚不久定進西派美以美會。在這種扯談之時,室內的煙氣一層一層的濃厚起來,正是暗香浮動奇思湧發之時。詩人君坐在中間,斜躺椅上,正在學放煙圈,一圈一圈的往上放出,大概詩意也跟著一層一層上升,其態度之自若,若有不足為外人道者。只有我一人不吸菸,覺得如獨居化外,被放三危。這時戒菸越看越無意義了。我恍然覺悟,我太昏迷了。我追想搜尋當初何以立志戒菸的理由,總搜尋不出一條理由來。

此後,我的良心便時起不安。因為我想,思想之貴在乎興會之神感,但不吸菸之魂靈將何以興感起來?有一下午,我去訪一位西洋女士。女士坐在桌旁,一手吸菸,一手靠在膝上,身微向外,頗有神致。我覺得醒悟之時到了。她拿煙盒請我。我慢慢的,鎮靜的,從煙盒中取出一支來,知道從此一舉,我又得道了。

我回來,即刻叫茶房去買一盒白錫包。在我書桌的右端有一焦跡,是我放煙的地方。因為吸菸很少停止,所以我在旁刻一銘曰“惜陰池”。我本來打算大約要七八年,才能將這二英寸厚的桌面燒透,而在立志戒菸時,惋惜這“惜陰池”深只有半生丁米突而已。所以這回重複安放香菸時,心上非常快活。因為雖然尚有遠大的前途,卻可以*進行不懈。後來因搬屋,書房小,書桌只好賣出,“惜陰池”遂不見,此為餘生平第一恨事。

………【第二十五章 不快之感】………

葉紹鈞

兩扇玻璃窗外,是一個小的方天井。他抬起頭來,只有窗外陳舊,簡單,沈寂的景物,是他的世界;這個他看了不知幾回了,倘要他將圖畫描寫出來,一定能夠一些兒沒有差錯。左旁的短牆,青苔長滿了上半截。那牆的年紀比他長,刷在上邊的水泥,早已不知那裡去了,豎著,鋪著的磚,便顯出很明白的畛域來。那青苔簇齊的長著,彷彿一片平田,種滿綠秧,有縱橫的阡陌,把他劃分得很清楚似的。有的時候,從牆腳下來了一兩條蜒蚰,升到半牆,便停著不動。他兩個觸角,像羊角一般矗起,良久良久,才微微的,慢慢的,向左或右動一動,就這樣的捱過了他全生命幾分之一的時間。對面一座牆,卻是很高,斑駁得比較的好些。但白色的堊粉,已轉成了灰色。此刻斜映著右旁牆上日光的反射,才稍微光亮一些。待日光過了,他那廣漠的平面,悶鬱的色澤,使人神經部麻木起來,竟至沒有思想和情感。他和左牆,原是成個直角。距這直角不到兩尺,矗立著一棵已死的黃楊樹。這樹和對牆一樣的高,因他死了,枯了,枝條都砍作薪柴,光剩一根直挺挺的幹本。他的皮多半脫落,露出僵白的木質,和他的背景——對牆,絕對的不調和。至於那座右牆,是比較的有文采了,因為上邊有三方圖案畫的鏤空花紋,砌得非常工整。花紋空處,結著許多蛛網,上邊都黏著灰塵;可是結那些網的工程師,早已去得遠了。在和黃楊樹對稱的地位,是一個白鐵的水落。落雨的時候,屋瓦上面的水,從水落裡下注,水滴打著白鐵,發出單調,幽咽的聲音。此刻他寂寂的直立著,在這天井裡,卻要算他是唯一有光輝的東西了。

太陽一些兒沒有留戀的意思,獨自上屋去了,小方天井裡就被黝黯籠罩著。他眼睛雖望著天井,他的感覺裡卻沒有這個世界,——這時候他什麼都沒有。他沒有喜悅,憎怒,愛好,希望種種情緒,也沒有什麼事想要做。他只覺有一種不可名言又像很微淡的“不快之感”,不絕的來襲他身體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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