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人
夢裡有風在不停地吹。風象是悲哀到了極點,因為它在笑,那笑聲聽著卻象哭聲。吹到後來它似是無力再悲哀了,只間或嘆息幾聲,到最後,連嘆息聲都沒了,它只在空中木然行走,冷冷地俯視沉默的大地。
我以為自己是睡在曠野之中,這原野,象秀才爹曾經教過我的詩一樣…曠野看人小,長空共鳥齊。
荒涼,無邊無際的荒涼。
“窈娘,回家吧。”似是秀才爹在空中呼喚我。
我坐起來,伸出手:“爹。”
我被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刺得眼睛生疼,淚水不多時便溼透了衣襟。
“爹,你也將我丟下不管。”我狠狠地擦去淚水:“爺爺、娘,還有你,都丟下我不管,我偏要好好活著,活給你們看!”
衣衫上有糞漬、膽汁,臭不可聞,我解下腰帶,想將外衫脫下。
“唉呀……”有人推開破舊的柴門,衝了進來,一把奪下我手中的腰帶,連聲責備:“我說姑娘,你可不要想不開做傻事,都已經到了這裡了,再尋死,可就沒什麼意思了。”
我抬起頭,這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婆婆,穿著藍布衣裳,提著一個竹籃子,滿面皺紋,略佝僂著身子,長得很象已經過世的三叔婆。
“姑娘,你無非就是想保住清白,才尋死的。可你是否知道……”她靠近我,壓低聲音,不讓門外看守的山賊聽見:“你就是懸樑自盡了,他們也會奸………屍的。”
我頓時一個哆嗦,通體發寒。她將籃子放下,籃中有清水,有米飯,還有鹹菜。
我卻知餓了幾天的我此時絕不能狼吞虎嚥,只敢細嚼慢嚥。
也許是我強忍著的表情太過悽楚,老婆婆蹲在一邊,絮絮叨叨地勸著:“姑娘,人這一輩子啊,沒病沒痛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什麼名節、清白,那都是唬人的東西。”
我被鹹菜梗噎了一下,老婆婆嘆了口氣:“你別哭,既然已被搶到了這雞公山,就別想著回去了。即使是能回去,也會被你家裡人浸豬籠點天燈的。倒還不如在這裡安安心心住下來,衛寨主他們都不是壞人,只要你順著他們,總是能有一口飯吃的。”
鹹菜太鹹,我嚼得眼淚汪汪。老婆婆再嘆了口氣,“你以為你命苦,但你的命能比我苦嗎?我鄧婆婆,剛出生就死了娘,五歲死了爹,討了兩年飯,成了人家的童養媳。被打了八年,好不容易成了親,不出三年,丈夫又死了。我無兒無女,被婆家趕了出來,倒了三十年的夜壺,本以為可以進積善堂終老,哀帝一死,陳國大亂,我又被山賊捉上山,給他們洗衣服做飯。唉,真要尋死,我這輩子吃的苦,早該死上百回了。”
我怔怔地望著她,過了很久,才醒覺仍有口飯含在口中,忙吞了下去。
等我吃完飯,鄧婆婆已拿了一套乾淨的衣裳過來,雖然破舊些,但總是乾淨的。
我將臉長久地埋在衣裳中,聞到了陽光的味道,淡淡的,象榆樹葉子的清香。
我再抬起頭,鄧婆婆在笑,陽光在她發黃的牙齒上閃著光,“姑娘,記住,活著再疼,也疼不過死。”
這夜風涼如水,我站在柴房的破窗前往外望,月光下,山崗若隱若現,村寨似近似遠。
風送來上千男人的鬼哭狼嚎。
“妹啊妹啊,你看過來
哥哥我今天要把你手牽
牽了你的手啊
往我屋裡走啊
哥哥我今天要把你的花兒採……”
這些野獸般的男人似是喝醉了,嚎了整整一夜。直到晨熙微露,整個山寨才安靜下來。
我依著柴垛,睡到黃昏,聽到外面人聲喧譁,到窗前往外一看,發現野狼們正在集結。個個似是喝足了、睡夠了,精神百倍,手持兵刃,在數人的帶領下列隊往山下走。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個豹子頭。
狐狸穿著一身玄色的袍子,攏著手,站在一棵棗樹下,眯眯笑著,與豹子頭作別。
“大哥,記得把黃老怪的鳥蛋子割下來,咱們用來做下酒菜。”
“六弟,就怕你不敢吃。”豹子頭呵呵一笑,拍了拍狐狸的肩膀,大步而去。
待所有人都去遠了,狐狸才轉過身來,他目光在山寨裡掃了一圈,也從我身前的窗戶上掃過。
春天的晚霞映得他身子右半邊明晃晃的,但另半邊卻被棗樹的陰影籠住了,令他頗有幾分飄然出塵的意味。他神色淡淡,仰頭望著晚霞,眉目間象是有些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