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走開,還想知道她們是如何在背後說她與之惠。顯然是她多慮:這些女孩子置身瑰麗曼妙的綢緞和刺繡裡,幻想的都是異乎美妙的奇緣,享受著不明真相的輕鬆和愉悅。令柔忽然想到:她也曾和這些女孩子們一樣,好奇皇后妃嬪們的生活。不過那時的皇后是另一位更加美、更加耀眼的素氏女子。那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如今,她侍奉過的那另一位素皇后若星,已經在小宮女們暢想的範圍之外,她們沒有見過她,也沒有聽過關於她的傳奇和悲劇。
令柔低頭快步走開,逃避那些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險些在路上撞上之惠。
“令柔!”之惠低呼一聲,把她拉到一旁。“怎麼失魂落魄的?出事了?”
令柔見她安然無恙,一顆心放了下來:“聽說你一早被叫去丹茜宮,我擔心你。”
之惠比令柔年長几歲,態度也更加沉著老練。聽令柔說完,她笑笑:“不是大不了的事。我這裡石榴長得旺,丹茜宮的人讓我挑了幾株好的,剛移過去。回來的路上白副監又問起宮人的冬衣,所以耽擱了。”她說著為令柔理了理鬢角的髮絲,又道:“你也別總是這樣疑神疑鬼,白頭髮都要長出來了。”她頓了頓,低聲說:“我看皇后娘娘不像是對過去唸念不忘的人。要說白副監的出身,不比你的景況糟得多?他還不是好好地升到副監去了。那人自己有本事,娘娘也沒對他兄弟的事情斤斤計較,不是?”
令柔默默聽她說到此處,嘀咕一句:“素盈的心思奇怪得很。”
“噓!”之惠立刻向四下看看,責備道:“娘娘的名字怎麼叫得!”
“我總覺得,她是有什麼打算的。”令柔神情黯淡,“特意把我弄回丹茜宮,又什麼也不做。一年多來,什麼都沒有發生,這不是很奇怪?就算識得宮中全部素氏的眼色,也猜不到她在想什麼。”
“那就別胡思亂想。”之惠柔聲寬慰,從襟內摸出三四個顏色漂亮的絛花,挑了兩個端雅大方的遞給令柔,說:“我剛才瞥見白副監的絛花有些鬆了。順道去元瑤那裡,她拿了四個給我,特意囑咐你送白副監一個好的。一出手就用貴重東西,也不合適。雖是細小物件,但給他這小玩意才顯出你細心。日後再慢慢求他關照你。”
令柔合掌握住絛花,還有幾分勉強的神色,口中卻仍然說:“煩勞兩位姐姐費心。”之惠又嘆息道:“自己姐妹就別客氣。原先丹茜宮的婉微歿了,迷雁也不知在公主府上過得如何,內織染的阿璞放出了宮……當年一起吃過冰糖蓮子的姐妹,現在就剩絛作房的元瑤和你我,也真淒涼啊。”令柔悶悶地應了一聲。
之惠見時候不早,說:“今晚你還要去提鈴,此刻也該休息。”令柔點點頭,別了之惠往回走。
臨近丹茜宮時,她路過一處偏僻的角落,似乎瞥見一青一絳兩個女官在說話。她沒心思去看,只是匆匆一瞥恰好認得:絳衣那個是丹茜宮中的秉儀崔落花,青衣的是近來為皇帝治病的王秋瑩。她們見有人路過,停住交談向裡退了幾步,令柔急忙低頭加快腳步。
崔落花拉了王秋瑩尋到這處僻靜的地方說話,才站定就見有人路過,便把話嚥了回去,直待那宮女過去。她斟酌幾番,覺得無論什麼措辭都不如意,爽性單刀直入地問:“聖上的病還能拖多久?”
王秋瑩卻不回答,泰然反問:“這是娘娘要問,還是旁人要問?”
“是我問。”崔落花平平靜靜地說:“娘娘不會總讓我知道她想什麼,可我一定要提前知道她的心思。不然,我對她就沒用了。”
王秋瑩垂下眼,緩緩說:“聖上的病是不能說的禁忌。我不能跟你講。”崔落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王秋瑩只得搖頭道:“是聖上欽命——聖意難違。”
崔落花眼裡有一星光華閃爍,腦中已有幾個問題打轉。她想出一點頭緒,釋然道:“秋瑩,我們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還差一點成為姑嫂。”
王秋瑩舒心一笑,“我們現在還是好姐妹,這是不會變的。”
她的好姐妹卻不像她這樣樂觀,搖著頭說:“我擔心的,就是你的‘不會變’。你要是能稍稍變一下,把你的目光從那些乾枯的草藥上,移向人們多變的臉,就好了。”
“我不過是個過客,不會一直都在這裡。把自己捏成宮廷的形狀,出了宮門又如何自處?”王秋瑩輕笑一聲,從袖中摸出一隻銀色圓盒,遞給崔落花。“先不想那些——這是我給你的。”
“冰糖蓮子?”崔落花開啟看時,笑起來。“不打算在這裡過一輩子,何必準備這種排遣寂寞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