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反昭雪,哪個又願意收留一個做過官妓的人,白惹汙穢。縱然是懷揣一紙官憑脫身倡優,卻永遠有個洗不淨的過往。日後更是絕緣士林官宦之境;女子或許可望尋個本分村夫,或是為奴為婢,小倌出脫娼門之後,若無傍身之技餬口,多是重進妓館。
“也罷。我便留下你,亦不需你為奴為婢,只需依我幾樣。其一,你我之間一友人之禮相待;其二,來日若你尋得親人投奔,知會一聲儘可離去,此後也不必再留牽扯;其三,你非屬於我沈家中人,進出自由;最後,不許在我眼前行那番妓坊中的伎倆,但有一次,莫待我開口,你自請出門。受得這四樣,你便可以留下。”話音甫落,雨航撲通一聲從座上溜下,肘膝觸地伏在青磚地面上:“蕭宇···叩謝二爺收留···”
東來秀兒不待吩咐亦不敢多問,默默收拾了一間耳房,補了被褥洗漱用物,又熱了飯菜送到正房外間,才默然散去。
沈驤指指桌上飯食“我已經用過了。你落座自取。哦,你在宅中與我講話不必隨他們的稱呼。我的表字是‘儀光’,儀容之儀光輝之光。”驤靜坐在一旁榻上,用長柄銅匙撥著手爐中的炭,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閒話。素面布衣的雨航其實看著更舒服些。
“若不解說,我還道是公子取了西子之名為表字呢。”雨航捧著飯碗笑。——驤隨之也笑“儀光二字取典於曹子建《銅雀臺賦》。乃是得蒙先帝所賜。當時先帝也曾教導,要我—翼佐皇家寧彼四方。可惜待我遵其聖諭,束髮而冠時,卻是披了一身鶴羽。不說這些,還未問你,年庚幾何?”
雨航嚥下口中食答道“來年三月就滿十八。還未取字,或許不會有選字加冠的機會了。故而,蕭宇有個不情之請。當日蒙公子口占解名,我想就此將‘雨航’二字,權作公子為我選的表字。日後還求公子親筆題寫。自被迫淪入風塵,您是屈指可數···還把我當人看的。”
驤聞言抬起頭,先又是一笑:“那不過是疲於應付口不擇言,你倒不必認真。”——“非也,為我解名之人也是讓我終於吃到一口乾淨飯食的人。結草銜環無以為報。”
“再提這些無趣的事,你便回自己房中去。我不過想松範一下尋你說說話,反被拖得更累,沒意思。”驤捂著口打了個哈欠,聲音含糊著說:“記得你說過會些針灸,和嬸一直肩背疼,閒時且幫她看看。”
拖了未幾,小家主說是近日太乏力先睡下。雨航跟著東來回到為他準備的屋子,看著東來往桌邊放了取暖火盆,恍然間就連那一點如豆的燈燭,都顯得無比溫暖。
“二爺平素也是這麼冷峭?”——“才不。無論侯爺、夫人,還是二爺,帶下面人都極好。只是有一樁事必需記住:不經二爺親口許可,絕不準肆意觸碰他。這是如今沈家上下人人遵守的家規。”東來罩好了燈燭罩子掀簾走了。
次日晨間,窗上莫名被映的一片亮白。雨航快速起身穿起厚衣推開門看出去,原是一場快雪無聲潛入夜。
沈驤裹著一件半舊的秋色銀鼠長袍,雙手抱著熱氣騰騰的茶杯,緩步踱到花圃前。木欄內伸出一支孤峭的梅枝,枝上上頂著雪,一點紅蕾被雪包裹若隱若現。他出手掐了那花蕾,抖去瓊宵輕輕立在杯中。花蕾被熱茶水汽驟然哄催,竟很快綻開。
“先開者謝獨早。”驤回頭看著幾步之外踟躕不敢近前的雨航,撥出的熱氣凝成團團白霧:“有道是:梅豔三冬雪,楓俏兩秋霜。你曾怨錯失花期,殊不知荼蘼已謝,與期花時須得來春”
雨航被他一說不禁滿臉緋紅:“在下見識淺薄讓儀光見笑了。當時心中直報怨著‘求不得’,並未想到是‘不當時’。”
“現在明白也不晚。我助你脫離風塵多少也有一點私心。還記得我為之祈福許願的那位故友,他與你同年,卻是被我牽連並親手所傷···日後,你若因我受到牽連,儘可把所有責任推在我身上···”言未落,已經搶步上前抓住雨航,沒有讓他又跪下去“你若當真能給我跪出金子,我便讓你跪。若不能就莫要如此。似是這般一再跪拜可不是在咒我早死。”說完,也不看雨航瞠目結舌的樣子,一轉身哈哈笑著快步回房。
圍爐烹茶映雪窗頭閒話,聽著室外和嬸吆喝著秀兒東來掃雪,以及竹掃帚劃出的沙沙聲,沈驤被炭火盆烘得有些昏昏欲睡。雨航看著火盆上的水,隨口答言稱,昨夜真正是幾年來第一場好睡。待捧著仔細泡好的茶送到沈驤跟前,卻見他歪倒在榻上幾乎睡過去。雨航回身要退出去,驤已經醒坐起身叫住他。
接過水浸過的手巾擦了臉,驤有些不好意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