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他良久,突地輕輕一笑,道:“無顏,到了那個時候,天下和我,你要哪樣?”
他一怔,遲疑。
我咬了唇,心中因他這一遲疑而頓時寒下。之前你謀天下為齊,不過是身不由己陪諸侯劃局而事,如今呢?往後呢?權力對於男人而言,是至高的追求和永無法放棄的誘惑,那個睥睨天下的孤寡位子,你縱使不說,縱使不願承認,可在你的心底,卻也有著一絲絲的期望和奢念吧?
“我……”他垂下眸來,看著我的眼睛,目光閃爍一下,視線終是避開了。
我冷冷笑出聲,隨後卻又忍不住抱住了他,輕聲道:“如果你要天下,我也不會怪你。我會陪你一起奪,只是……天下之後,權欲往往會讓人迷失,到時候,不僅是你,連我也逃不過吧?到時候,你還記得我是你的丫頭麼?到時候,你的身邊,還只要我一人相陪麼?”
到時候,那句“縱若天下傾歌,亦不及你我攜手”的誓言又算什麼呢?
我不知道。
正當我心涼得徹底時,他卻又俯面下來吻住我。
“我要你。”他低低道,聲音宛若斷了的絲絃,啞啞的,沉沉的,華美仍在,音韻不存。
我搖頭,捧起他的臉,眨眨眼睛,笑道:“豫侯,你該說——我,自當要天下。”
他擰緊了眉毛,不敢置信地瞅著我。
“知道夏惠為什麼敢把南梁整個交給你麼?知道為什麼他們要用我身上的毒來刺激引誘你麼?”我口中幽幽道,手指滑過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唇,“因為你太過重情,他們算準了齊國縱使強大也不會長久。如果到時你真的要帶我離去,而那時梁國民心已安,他們要奪,也可先謀東齊。無顏,若是天下和我之間,你一旦心存堅定只為天下不為我的話,便無懈可擊,無人再能利用你一分一毫了。晉穆,夏惠,伯繚……都不能,都不能。你智慧過人,善謀善戰,只要心狠,忘記我,拋卻我,到那時候,天下注定逃不出你的手心的。”
他聽著直愣,而後抱住我的腦袋使命搖晃,緊張萬分:“丫頭,誰把這些塞入你腦子的,都給我忘掉!”
“不是你麼?”我好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子,挑逗地,“我這樣,你不喜歡了?”
他抿唇,目色寒得嚇人,執拗:“不喜歡!”
我彎唇,揚眉笑笑,放開他的臉,淡淡道:“不喜歡,那就放手吧。”
他的十指纏上我的指間,言詞清晰堅定:“你死你活,休想叫我放手。”
我點點頭,一笑無謂:“我是活不久了。所以,你趁早放手,還能好好地去爭你的天下。”
他默然凝望著我,許久,許久,當我的堅持在他眼前快要崩潰一線時,他挑眉笑了,神情得意的、霸道的、也是危險的,話語冰涼而又刻骨,冷冷響在我的耳邊:“你若要上天,我絕不入地;但我若要入地,你便絕不能去天上獨享那瑤臺瓊闕。你死,我不活。但我若要活,天下誰人也休想叫你死。”
我看著他,心顫不能言。眼前那雙眼眸漂亮依舊,只是裡面的神采不再風流不羈,而是另一種絕然不同的深沉黑暗,讓我看得害怕,彷彿這一輩子,我註定著會陷在那樣的眼神下永不得翻身了。
“不許哭。”他皺起眉毛,看著我的臉。
我慌忙搖頭:“沒哭……”
“不許哭,”他堅定地重複,而後又一聲嘆息,似是無奈地低下頭來吻住我的臉,吮吸著那在夜風下逐漸冰涼的溼潤,柔聲道,“我方才那是氣話,別傷心……我喜歡丫頭,無論你怎樣我都喜歡。我若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
我低聲,辯解:“我不是為了這個落淚。”
他抬起頭來,饒有趣味地盯著我,捉狹地:“不是說沒哭麼?”
“你!”
他望著我,笑:“怎麼?”
我語塞,推開他起身,狼狽地擦擦眼睛,敗陣而逃。
放任闊達
夜深。裡閣燭臺高照,繡緯低垂,清月星輝穿透半開的窗扇照入閣中來,薄薄一層銀紗,朦朧罩上帷帳。
時已亥時,無顏卻還斜身靠在長塌邊看著帛卷奏摺,我即使躺著也睡不著,便拿起一卷書簡懶懶翻開在一旁陪著他。偶有江風吹進,衾錦絲薄,溼寒之氣直撲襲人,凍得人肌膚漸生涼意。
忍不住一個寒噤後,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正擱下書簡欲起身去關窗時,背後卻有一個溫暖的胸膛依偎上來,手臂一勾,將我緊緊納入了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