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回答,莫夫人再度點頭,沉吟不語。明華容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然警覺起來:身為續絃之事,一直是白氏的心頭大恨,前世赴宴時曾有位官家夫人當面提了一句,她便胡亂尋了由頭對那人大加斥責,直鬧得攪散了主人家一場好宴才肯作罷。今天為何竟這般爽快地自動提起來了?
事出反常必為妖。明華容正暗自警惕間,旁邊的莫夫人突然也同她說起話兒來。她一邊答,一邊悄悄去看白氏神情,只見對方亦正隱秘地打量著這邊,見她與莫夫人相談正歡,唇角更是微微翹起,露出一個滿是得意的笑容。
見狀,明華容更加篤定白氏必定在盤算什麼,只是一時卻摸不著頭緒。她正暗中思索之際,忽然注意到莫夫人一口官話中略帶了些北方口音,驀地便想起前世聽過的一樁事情來,剎那之間,心中明澈。
前世她是入春之後才來的帝京,當時第一次去別家府上赴宴做客,下了席遊園閒逛時,她不慎與明獨秀等人走散了,在花園中張望尋找時,無意間聽到旁邊幾個貴婦在七嘴八舌地議論一件事。
說的卻是鎮北將軍趙家的小兒子,常年隨父駐守邊關,去年年底卻突然回京,他孃親隨即張羅著為他訂下一門親事,並急急約定了開春就迎娶新婦過門。當時只說是趙家小少爺年歲已大,又經年累月的不在家,他娘抱孫心切,雖然有些急迫,卻也是人之常情。
不想等到開春那姑娘嫁去趙家後,沒多久就傳出訊息來,原來趙小少爺在邊關時因為一次意外下體受了傷,已經是不能人道,早就是個廢人了。
訊息傳出,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為何趙家急急忙忙地要娶親,原來是怕訊息傳揚出去後兒子再討不到媳婦。只是趙家雖然精挑細選,找了戶已然衰頹破落的人家,選的姑娘又是性格溫吞如一團軟面任人拿捏的老實人,但卻沒想到這姑娘有個兇悍的表哥。
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家人吃定了啞巴虧,那無辜的倒黴姑娘更是要守一輩子活寡時,這個表哥當街跪到京兆尹的轎前,當著滿街百姓的面攔轎控告趙家在定親前隱瞞實情,花言巧語將人騙去守活寡。京兆尹怕得罪趙府,不受其狀,反而威嚇要告他誣衊之罪,將他拿下獄帶枷關上一年。
那個表哥見告狀不成,一發狠索性出了損招,將趙家的事編了段子託人在各個酒樓茶館說道。閨房夫妻之事,歷來有大把的人喜歡聽,何況主角又是高高在上的將軍。不出一個月,昭慶四州都傳開了鎮北趙將軍的小兒子不能人道,還騙人成親的缺德事兒。又更衍生出許多流言,譬如趙小少爺其實是個天閹,受傷云云只是塊遮羞布。更有些青樓女子因為聲稱趙小少爺剛回帝京時找她們試過,因之名聲大振,客似雲來。
這番鬧騰下來,趙府的名聲已敗了個精光。趙家本說趁小兒子受傷的事兒沒傳出去前,娶個門第低微的老實媳婦回來,日後生不出孩子,便怪在這媳婦身上,以保全自家名聲。橫豎她家沒甚勢力,也不怕孃家人知道實情後過來吵鬧。誰知他們光顧著打聽人家小姐的至親,卻忘了打聽表親的性子。
折騰到這份上,遮掩是遮掩不成了,趙府一合計,索性寫了封休書將人休棄回去,滿以為這下也敗壞了那姑娘的名聲,雖然趙府得不了好,但鬧了這麼大的笑話,惹了麼那麼多流言,那姑娘今後除了一死,要麼就是青燈古佛了此一生,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小小地報了仇。
孰料,那姑娘回家後第二天,趙府的休書就被貼在了城門上,底下更有逐字逐條的批判。總結下來就是,你們家自己幹了缺德事,還想反咬一口賴在我們家女兒身上,這種行徑連下三濫都不如。反正公道自在人心,世人心中自有評判,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們也懶得和你計較。我家女兒清清白白,日後不愁嫁娶,也祝你家兒子今後能找到個賢惠姑娘,和他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這封以退為進,表面客氣實則罵人不帶髒話的批判書實在高妙,不但化解了趙府的險惡用心,更讓那姑娘完全站在了受害的一方,但凡明理之人,再沒有人會非議嘲笑她。
而且這家人也很聰明,休書貼出的第二天就舉家搬出了昭慶,等趙府想趁事情稍微平息去悄悄找人家出氣時,已是人去樓空,不知所蹤。
這件事在當時鬧得很大,幾乎是舉國皆知。各家貴婦們興奮地扎堆議論,將趙家罵得狗血淋頭,也令路過的明華容聽了個目瞪口呆,心想帝京果然不比鄉下地方,什麼怪事都有。因為這事太過離奇,所以縱是事隔多年,自己身上也經歷了無數兇險,明華容依然記得十分清楚,當日聽到的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