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見得眾人退出,洛水悄悄鬆下一口氣來,輕捂住肚子,仔細辨別著那次第浮現出的種種口感,有苦澀,到甘甜,人間五味嚐遍,重歸於平淡如水。
沒有絲毫拖延,洛水迅速從床頭拖出醫藥箱,翻開《青囊經》,就著自己近兩年的研究成果,以最快的速度寫出各式藥草的名字與用量。
“鎖魂鏈”一毒一解,上一年她從曹操處取得“鎖魂鏈”樣品時方才發現,曹丕已悄悄著人將這毒藥重新配製一份,並改變了藥引的放置順序,以防被人仿製出解藥。
此毒以十三種毒蟲為引,順序稍有變化,解藥便也大相徑庭。
曹丕由曹操處偷到此毒,應當是一次性著人配製了許多,只因這種毒藥配製起來極為艱難,稍有不慎,便會失敗……所以,他當年下在曹植身上的毒,大約也會與此時的毒藥相同。
這兩年來她一直在研究著鎖魂鏈的種種解藥,此時,也不過是最後確定一下藥引的順序而已……毒發的時間太快,她實在來不及配出解藥,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試出那藥的解法而已。
洛水寫完了藥方的最後一筆,漸漸感到腹中疼痛,胸口血氣上湧,連帶著,每一次呼吸都仿若最後一次,剜心刻骨的疼。
她知道,那是毒發了。
用盡最後的力氣走到床邊,洛水輕輕在玉枕上敲得幾下,開啟暗格,顫抖著雙手將《青囊經》放入其中,與其餘物件一同。
剛要將玉枕合上,洛水腦中陡然浮現出一闋詞來,雙手早已無力,鮮血入喉,沿著唇角淋漓而下。
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那闕詞抄在宣紙上。沒時間磨墨,她便以自己嘔出的鮮血為墨,以全部生命為筆意,抄下最後一字,其力直透紙背。
將那張血跡淋漓的紙放到玉枕之中,重又將枕頭合上抱在懷裡。洛水方才放鬆的舒了一口氣,放縱自己在那無邊的疲憊裡,緩緩閉上眼睛。
有人說,人在臨死前的一刻,能夠看到以前曾經珍惜過的,所有的人。
當眼前世界陡然沉入黑暗,她看到了自己作為人類時,所珍惜過的所有人,有些尚在人間,有些早已遠離……
她看到了自己今生的父母,緩緩邁著步子走來……那個早已模糊於久遠記憶中的男子,此刻卻是格外清晰,長鬚濃眉,古雅耿直,真切的仿若觸手可及。
她看到了劉氏和袁熙,他們依舊是送她離去時的模樣,袁熙仍是那個關心著她的白衣青年,沒有以後的背叛與利用,強迫與離棄……他仍是他,那個曾經照顧過她的人,那個讓她曾視之為母的慈祥女子。
幻影飄散,她又看見倉舒和周不疑牽手走來,少年笑容明亮,恍然間,卻依舊是十幾歲的少年模樣……獻帝與伏壽並排而立,手中領著兩個伶俐可人的小孩子……
所有的人,都只是默默地望著她,唇角笑容清淺而釋然。
又是一個恍然的功夫,她看到了他,身後揹著一柄巨大的銀弓,襯得一身白衣明明晃晃,炫了她的目光,恍若裁月為神,萬丈清光柔柔散落四周。
他向她伸手,微笑。
緊緊握住他遞過來的手,眉間那一縷輕愁悄然散去無痕。
昔日莊周夢為蝴蝶,醒時無法將真實與虛幻辨別分明……一如如今的她。
真實也好,虛幻也罷……再怎麼說,她都無法否認這一次,也許是唯一的一次心動。
朦朦朧朧之間,腦中忽有一陣尖銳疼痛,直刺得她四肢無力,也令曾經一切了無蹤影。
最後的意識,是一陣優雅的禪曲,她驀地明瞭那支曲的名——長相思。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緣起,緣滅……驀然回首,不過是一個咫尺的距離。
*** ***
傳信的宦官們再進入屋內時,窗外已是暮靄紛紛。
窗紙簌簌作響,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嗚嗚作響,猶如哭泣。
一襲白衣的女子側倚床欄,狀若沉睡,雙手緊抱著一隻玉枕,枕上有信,神色恬靜安然,猶如了卻了一個心願一般格外平和。
歲月,並未在那張幾近於完美的容顏上留下痕跡,唯有的變化,便是那右眼下的滴淚痣,不知何時,已從如血的殷紅變為樸素的黑,欲晚的天光之中,竟是讓人再不敢觸碰。
眾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拿下那封信,卻是從那玉枕上看到一首隱約的小詩,藏於洛神花的花葉之間,有題名《塘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