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垂著頭,想不出該答是還是不是,只含混著道,“這兒女們都是,都是皇上的眷顧。”
“說得不錯。”她“啪”的一聲撂下手中的茶盞,“可這男人的寵幸,擱的日子久了,倒也未必總是妥妥帖帖的。”
我一愣,對她的話有些不知所以。
“我是說,以你的身份,也該及早替五阿哥打算打算。照咱們大清朝的規矩,可是子以母貴呢。”德妃彷彿猜準了我的惑然,慢條斯理的解釋著。
“奴才惶恐,還請太后明示。” 心裡一驚,匆忙跪了下去,只恐怕這老太太要拿天申打什麼主意。
她卻一把拉了我的手,說:“你是個爽利孩子,別跟她們幾個學著漢人那些拐彎抹角的心思。你去跟老四說說,讓我見見胤禎,噢不,允禵一面,怎麼樣?”
“對,玉丫頭,”沒等我答話,德妃便繼續道,“你就去跟老四說,只要他讓允禵回來,我便不再推辭太后的尊號。將來冊封的時候,也少不得要請皇太后的懿旨,到時是給你封妃還是抬旗,皇帝自然要聽我幾分。”
原來竟是這樣。
上個月十七,十四阿哥一回京,便吵嚷著先要謁見大行皇帝的梓宮,可到了壽皇殿,卻只哭祭先皇,而拒不朝拜新君。皇上一氣之下,便把他打發到景陵恭待大祭。因而至今,德妃也未曾與他見上一面。難怪她一開始便要扯出弘晝,同為母子,將心比心,我也難免是有幾分動容的。
心中不禁一嘆,抬頭向她望了過去,只覺得那精心修飾過的妝容,恍然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留於眉宇間的神色,卻似有一種說不出的蒼老悽然。
“怎麼樣,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德妃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這難不成,你還想要貴妃的名份?”
我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磕了個頭,淡然答道:“回太后的話,名份的事,奴才沒有想過。”
“那你現在想想也好。”她似乎並沒有聽出我話裡的意思,眼光向門口瞟了瞟,依舊急切。
我不禁無奈的扯起了嘴角,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問道:“奴才斗膽,請問太后,同為皇帝的女人,做答應、做常在,和作妃子、貴妃,真有這麼大的區別嗎?”
德妃望著我的神色有些異常,似乎大大驚詫於我的遲鈍,頓了頓,目光漸漸變得渙散…
“年輕的時候,誰都指望著兩情相悅,白首不離。等你有一天到了我這歲數,就該明白,什麼情啊愛的,不過都是自己騙自己。你只愛他一個,他卻當你只是其中之一。辛酸久了,也就知道自己該在意什麼了。說句大不敬的話,我一共給先帝爺生了六個孩子,可後來那些年,他肯來永和宮坐坐,也不過是拘著舊日的情份。當初西邊偏殿裡住的兩個常在,比我進宮還早些,還不是說沒就沒了,有誰還會在意?”
不知是不是跪得太久了,只覺得雙膝已全然麻木,屋子裡極暖,卻仍覺得有冷森森的涼意從青磚的地面上滲了出來。本以為她這一番話,並不足以動搖我的心神,可心底那片執意不願碰觸地隱憂,卻彷彿被人淺淺的割開,留下一道血痕和隱隱的悸痛。
“你還是應承了我吧,左右不會有你的虧吃。”
“想想十四待你的好,難道你就忍心,一直留他在外面受苦?”
德妃語音低沉,彷彿屋子裡凝滯的空氣。
“我…我…”聲音顫了又顫,卻說不上一句整話,本來一心想逃開的是非,卻還是避無可比的惹上了身。 阿禛,德妃,十四,我何嘗願意眼看著他們兄弟鬩牆母子反目,可這其間的恩怨,皇帝的決絕與無奈,又豈是幾句話就能化得開了?
咬牙摁著地面站了起來,狠了狠心道:“天不早了,太后還是好生歇著吧,奴才也該告退了。”
“那你,到底是怎麼個回話?”德妃緊抓著桌上的茶盞,幾條青筋在依舊白皙的肌膚下隱約可見。
“祖宗遺訓,後宮不可干政。太后還是不要為難奴才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匆忙福了一禮,便倉皇向門口走去。
身後傳來一聲脆響,不知是什麼東西碎裂了一地。
出了院門,直到看見承乾宮的院牆,心裡的壓抑才覺得消散了幾分。仰首西望,藍得通透徹底的天際上,幾縷暮霞,正搖曳著最燦爛的色彩。
曾憶畫圖開碧落,又見錦綺照衡門。
忽然記起那一年挨板子,整個人痛得跌入十四的懷裡,是他抱著我,不管不顧地衝了出來。還有那一回,跪在御花園的石子地上,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