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好似千萬年,又好似只是一瞬,她才緩緩抬頭,“佛家當頭棒喝,果然名不虛傳……”
她輕嘆一聲,似悵然,似開釋,轉身即走。
她步履如雲,所以沒有聽到身後慧明禪師的驚叫,“太師叔,您怎麼出來了!”
那老僧望著她飛奔的身影,並不回答慧明的呼喊,居然露出了一道神秘的笑容,頑皮而冷峻——
“我佛雖然慈悲,卻也有阿鼻地獄為作惡者而設,這位女施主的一些故人,大約會在那裡吧……”
轉眼時光飛逝,宮中的日子平淡乏味,卻又內含驚心動魄。
封后那晚的一場驚變,讓乾清宮的主殿被破壞殆盡,皇帝諱莫如深,只是吩咐人修整了事。
年輕有為的兵部堂官裴楨,於那一夜在自己府邸飲藥自盡,幸好僕從發現得早,才險險救下。
他的遺書只有八個字:“已報君父,卻負恩人。”
皇帝聞後,將他喚入內廷囑咐良久,裴楨淚流滿面而出,此後鞠躬盡瘁,為民直言,朝野口碑絕佳。
那一片前朝廢墟中,廢棄多年的宸宮不復往日的空寂,而是聚集了許多宮人僕役,當西廂被挖地三尺後,皇帝終於親眼看到了一具白骨。
他不顧眾人勸阻,親自跳下坑中,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具殘缺嬌小的屍骨,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母親……”
他喃喃道,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哭泣。
直到淚盡,他才慢慢抬頭,掃視著眼前這寂寞空庭,“這裡就是宸宮嗎?”
他想起那清冽出塵的女子,一時竟無法想象,這便是父皇和她恩愛繾綣,反目成仇的宿命之地。
鮫綃塵染,硃紅盡頹,這天地間的寶意輝煌,到頭來,不過委於塵埃,與誰盡說?
十二月初六,皇帝以太后之禮將生母下葬,陵墓簡素肅穆,卻與先帝的陵寢毫不相連。
“母親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跟父皇扯上干係吧!”
他對著瞿雲淡淡道,後者見他眼中的悲慟,一時亦是嘆息不已。
十二月十日,在一個白雪飄飛的夜晚,梅妃為他誕下一名皇子,隨即撒手人寰,香消玉隕。
皇帝那一夜,直直立在殿外,任憑風雪將他全身覆蓋,卻也不動不語。
親自抱過那滿身血汙的嬰孩,他靜靜諦聽著殿中的哭聲,輕嘆道:“都走了,”
這一刻,他佇立階前,仿若一座雕像一般。
整個冬季,宮中都是異常沉寂,皇帝雖然如常處理政務,卻彷彿失去了所有的熱情,眼角沾染了風霜和淡淡疲倦,一眼望去,只讓人生出無限蒼茫。
十二月十十,邊關傳來警訊,忽律可汗終於逝去,臨終竟然只將本族族長之位傳給幼子,至於草原共主的大位,他的遺言是,“最強者居之!”
這一句雷霆萬鈞,韃靼眾部頓時蠢蠢欲動,欲以武勇奪得高位。
中原頓時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
皇帝不顧重臣勸阻,御駕親征,臨行前,更有託付幼子等不祥之語,眾皆悚然。
這一場鏖戰延綿月餘,天公亦是不做美,雨雪不停,中原將士不適氣候,苦戰之下,仍是膠著。此時皇帝身先士卒,將士們無不敬佩,卻也埋下了種種安全隱患。
當飛舞的箭石如雨一般傾瀉時,皇帝眼中一絲害怕也無,只是平靜地閉上眼,近乎解脫。
他沒有等來預料的痛苦,愕然睜眼。只見塞上千裡冰原之中,一騎遠馳而去,近處的敵軍皆雙目圓睜,死於當場。
這一拖延,援軍終於到來,眾人將皇帝圍個水洩不通,他卻瘋了似的掙脫了,狠命策馬追去。
“晨露!你回來!”
彷彿聽見他的嘶喊,白衣人微微回頭,卻終於掉轉馬頭離去。
艱難鏖戰之後,終於在冬盡時大勝而歸,皇帝面對諛詞如潮,一時興味索然。
他謝絕了賀宴,只是緊閉殿門,枯坐其中。恍惚間,他好似看到晨露白衣勝雪,緩緩而來。手中持一枝紅梅,望之如天人降臨
“梅花開得真美……”她微笑道。
笑容毫無陰霾,只見一片清新明麗。她伸出手,皇帝遲疑著,卻終於欣喜若狂地接過。
“跟我一起去看花吧!”
她的手,冰涼透骨,皇帝一個激靈,驀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那份涼意,竟是窗子半啟,將御案吹得冰涼所致。
他的心,頓時由欣喜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