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共不過收集了大水未及衝跑的十幾輛獨輪軲轆車,牲口不是淹死就是被吃了。而望過去:一路逃難的人拖家帶口的,個個面如土色;野草都差不多沒了,附近即使是斷了倒在爛泥地上的樹木都被剝去皮;偶然某處石碓下露出尚未化為白骨的腐爛屍體……有個隨從去地間解手,結果一腳踩在上頭,整整吐了兩天差點沒命——當然誰也不會同情他。
生靈塗炭,不過如此!
“朝廷前頭到底有沒有賑糧送到?或者,那些糧食物品可夠?”桑瑪想著想著的,居然就把這個疑問說出口了。
一名當地的衙役——可官服連同房子和孩子都沒了——冷冷哼了一聲,“人都死光了、逃光了,現在再運糧食有個屁用!”
桑瑪無法反駁。從遭災,到上報、下旨、排程,再到距離縣城還有三十多里地的眼下,經過了一月有餘。田園早空了,活人都逃了。他們這一行只能做做掃尾收屍的活。還救個什麼勁、賑個什麼災?
桑瑪滿腔的熱血被一點點冷卻,現在更是凍結。
“這裡有多少種糧?多少棉衣?”
四貝勒的聲音突然從很近、很近的地方傳來,近到完全可以聽見她的自言自語和衙役的回答!果然,那衙役也嚇得臉色蒼白如雪。
“回貝勒,棉衣未有,這種糧……據報剛由太倉等地裝船。皇上還沒說要先運來山東。”貝勒府的一名中年幕僚顯然極其精明能幹,不過這趟路程也夠他嗆的。連年輕力壯的桑瑪都有些支撐不住了,何況他像是已年過四十。
“也對,早早地送來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爺,免山東十六縣賦役的旨意已下。”
“……”
大家都無言。免去稅賦當然是好的,問題是:即使不免,也沒人交得出一文錢、一粒糧呀!
“唉!齊魯本為天下至富庶之地,可如今……”
天快黑了,破爛的縣城也在望了。
“大家快一點!馬上就有熱食熱水了!”
累!連著三天,桑瑪頓頓都沒填飽過肚子。那等一會她要吃到活活撐死為止!
“駕——”
………
'1' 估計當時漕運不是走滕州的路線。不過懶得去詳查,大家就當我胡扯罷。反正本文字來就是胡扯。
7 生之艱
黑壓壓的襤褸人群,綠晶晶的飢餓眼神。
桑瑪等人立即精神戒備。這時候最容易出亂子。她和侍衛們不管多累、多餓,統統長刀出鞘。保護大人物是大家最關切的。她是不知道領了另一隊人去壽張的十三阿哥那裡的情況如何,但四貝勒是把手下最精良的四名侍衛派了跟去是真,他這邊卻只有她跟兩名貝勒府的三等侍衛,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無可奈何。事到臨頭的時候,人手總是不夠用的。
在閃亮的刀鋒下,飢變的氛圍頓時收斂。
“倒米!”
縣令也一樣狼狽不堪、滿面憔悴,看上去已然瀕臨崩潰。聽說突生暴亂的饑民曾將他家洗劫一空,大概是真的了。但他是當地唯一一個穿官服的,可惜衣服的品級不對,看來是從衙門其他人身上扒來的。
東西是早已準備好的,甚至在貝勒一行人到來以前,三口大鍋裡的水已經開了……
“五十歲以上老人,十歲以下的孩子先來!”
刀光一逼,一名在災民中勉強算是壯實的漢子嚇得退後好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上去要悲慘得多,所以桑瑪也沒繼續追究下去,只叫他滾一邊去。
一個多時辰(她也學會用時辰來計時了)裡,聚集在縣衙前的災民們用破碎的罐子、碗邊甚至樹葉子做的容器,領到了幾天來唯一的食物。
漸漸的,熱氣騰騰中,眼見著一擔擔、一袋袋江南送來的米糧運進衙門,人們才開始有了哭泣的力氣。
桑瑪他們也癱了。幾名放粥的差役討好地用衙門裡的碗碟,盛上濃稠的熱粥,上頭甚至還飄著些不知哪裡來的菜葉片。
而四貝勒,一直揹著手、挺直了腰桿,坐鎮大局。
桑瑪此時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這是個從一出生就錦衣玉食的皇帝的兒子,卻跟他們一樣,頹然坐在骯髒的臺階上,就著髒兮兮的盛器食粥……
“小爺要再來一碗嗎?”一張討好的皺紋臉湊近了問她。
“啊,多謝!多謝!我真是餓得沒力氣了。”大半天水米未進,還得精神抖擻地——做樣子給人看——趕路、扛東西、持刀站崗,鐵漢子也會沒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