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很明顯,文明人的溝通方式對她們起不了作用。顏息白在心裡上聳了個肩,決心遷就她們的表達方式。她清清嗓子,振作精神,一把揮開身上的重壓,皺著眉破口大罵道:“聽不懂人話嗎?你他孃的把爪子挪開!”
罵聲完畢,眾人除了笑得愈發放肆外,神色間沒有任何異樣,彷彿天經地義、本該如此。
身邊那位吊著眉梢、頭髮稀少的仁姐被她推開後,也不見生氣,反倒笑得東倒西歪,連連嗤聲道:“哈哈哈哈,癩鄒兒,你個王八也就這副死德行!我還以為你捱了一棍子就不記得自己姓誰名甚了,跟老孃裝什麼經!什麼‘大姐’,‘麻煩你……’的!扯你孃的蛋!啊?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哈哈……哎呦,笑得肚子疼!”
“癩鄒兒,你那豬鼻就是插上大蔥,也成不了大象的!是吧?啊?哈哈哈……”
……
四下鬨笑,狀若癲狂,譏言諷語不絕於耳,顏息白摸摸後腦,傻傻陪笑幾聲,卻如清風過耳,莫盈予懷。
六
大夥吵吵嚷嚷、笑笑鬧鬧地走在巷間弄裡。顏息白眨巴著眼睛,言談間總算整明白了她們的目的地——賭坊。
她下意識地低頭瞥了眼胸口放錢的地方,決定立刻想個合適的託詞閃人。
“哎,瞧,又一個!”旁邊有人刻意壓低嗓門的說話聲。
顏息白聞聲抬頭,看見身邊一幫女人神神秘秘地互相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目光,口中竊竊私語道:
“這是今年第幾個了?”
“哎呀,富貴人家就是好啊!”
“嘖,造孽!唉……”
“噓!閉嘴,長吁短嘆的,不想活啦!被馮家人聽到可不得了!”
“算了算了,不關我們的事,走吧走吧。”
“……”
顏息白一邊聽著她們的話,一邊順著她們賊兮兮的曖昧視線望過去:不遠處一戶高牆大院的小偏門敞開著,兩個壯碩的女人橫抬著一卷長條草蓆狀的物件走出來。她們身材魁梧,面目兇惡,神情很不耐煩,嘴裡還不停罵罵咧咧些什麼。
幾句模糊不清地“賤貨”“真他孃的晦氣”“騷蹄子”“死了還不讓人清淨……”等汙言穢語隱約傳來,讓顏息白蹙眉的同時,不禁狐疑地盯著那捲草蓆。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那倆眼珠子挖出來!”
“滾滾滾,一邊去!馮爺的閒事你們也敢管?!”
也許是顏息白沒來得及掩飾的注視太過礙眼,兩人抬著東西走至近前時,兇狠又倨傲地啐了幾人一口,然後大踏步走過。
顏息白回望著那捲草草掩蓋的席片,簡直難掩心中的震驚,若她沒有看錯,那縫隙裡露出的一截是一隻人的小臂,上面佈滿青紫傷痕,再聯絡到剛剛所有人的反應,和以前在牢裡聽來的有關馮家家主有凌虐小侍的惡癖那不是秘密的秘密……
心中翻滾起不知是憤怒還是噁心的感覺,讓顏息白一瞬間眯起眼睛沉下臉來……
“我說,癩鄒兒,你盯得那麼緊,莫不是又想發那損陰德的黑心財吧?”原名雷小寶的老大“雷伏虎”拐了走神的顏息白一肘子,口氣很不滿,卻也有些無奈,“我知道你小子最近手頭緊,可那事兒太骯髒陰損!你可別把晦氣帶到幫裡來了!”
“沒事兒,老大!我保證待會挖個坑把他給埋了!”捂著肚子的顏息白沒來得及開口,剛剛那位吊眉梢的脫髮大姐已經興沖沖地介面道,“再說,這錢就算我們不賺,也不定便宜誰去了!是吧,癩鄒兒?你倒是說句話啊!”
身體上的疼痛及時提醒顏息白認識到現在的處境,她咬牙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老大……”
“好吧好吧!就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東西!連死人都不放過!”雷小寶顯然很不贊同,但仍不耐地揮了揮手,將她眼中那兩個早晚有一天會死在錢眼裡的手下打發走了。
顏息白混混噩噩地被脫髮大姐拖拽著往鎮外走去,近午的陽光燦爛耀眼,可她只覺得手腳發涼、遍體生寒,最初的難以置信和熱血衝頭已經被壓到了心底最深處,而此時湧上來的卻是深切的悲哀與無奈。
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莫要說尊嚴榮辱,甚至連最基本的性命也可任人踩踏輕賤,渺小無力得一如螻蟻,輕易便有滅頂之災。
她有些跌撞地任人拉著,心中卻恍惚地一遍遍自問:我為什麼要去?我為什麼要去?為什麼?有什麼理由?不,不對,事實上,我應該離得遠遠地……
逐漸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