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穆宗睡得並不安穩,素日他這時候喝醉了,倒頭昏沉沉一夜過去便是。只是今日蕭思溫一番“御駕親征”的話,卻讓他無法安枕。
夢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祥古山,進了世宗的王帳,看到的是一地屍體。縱為王者,死的時候也絕不好看,絕不威風。世宗倒下了,如此狼狽,他的妻妾子嗣屍骨不全地死在他的身後。縱然是至高無上的君王權威,在死亡面前亦是如此無力,如此可笑!
從那一夜開始,這種場景,會經常出現在他夢中,而他一次又一次,試圖把自己灌得更醉,醉得更深,才能夠一夜無夢到天明。
他看到察割的刀,砍在世宗的身上,也似砍在他的身上。這或是察割,也是每一個試圖謀逆篡位的臣子,那刀下鮮血飛濺的,是世宗,是他,也是每一個君王。
這是永恆的噩夢,永恆的恐懼,而且永遠無法結束。
穆宗在噩夢中掙扎著,抵制著那無所不在的刀影,他大叫一聲,一腳將被子踹了下去,滿頭是汗,卻猶困在噩夢中,不得掙脫。
眾宮女侍立在一邊,見穆宗被子踹落,整個人滿頭是汗,面『色』赤紅,都嚇得膽戰心驚。安只資格最老,原本應該由她去給穆宗蓋上被子,可是安只心念電轉,卻退後一步,拿起櫃中另一床被子,塞到身後的宮女東兒手中,指了指穆宗,推了一下東兒。
東兒一時反應不過來,抱著被子上前兩步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一步一步挪到穆宗身邊,顫抖著為他蓋上薄被。她的手不小心觸到了穆宗的手臂,就在此時,穆宗忽然神經質地跳起來,抽出被子中的刀,拔出刀來,一刀就砍在了東兒身上。
東兒只發得半聲慘叫,便已經倒了下去,鮮紅的血『液』在華美的地毯上漫延著。鮮血漫延到了安只的裙邊,安只的臉變得慘白,彷彿渾身的血『液』,也一齊流走了。
值夜的近侍小哥跳了起來,但此時連他也不敢上前,諸人臉上都『露』出悲傷、恐懼和憤恨的表情,卻強忍著不敢顯示,嚇得渾身顫抖。
穆宗跳起來,朝空中揮舞著刀,聲音尖厲:“逆賊,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是誰嗎?不許躲,亮燈、亮燈,朕要你們無所遁形。”
所有的宮女內侍都嚇得緊緊貼在氈殿牆邊,指望穆宗的發瘋時間早點過去,最好再度醉倒或者睡著。
可穆宗的神情,卻是越來越亢奮,他叫著:“點燈,點燈,你們這些逆賊……”
穆宗睡覺時是不準熄燈的,他怕黑,可若燈太亮,他又睡得不安穩,因此通常在他睡著之後,便熄了近處的燈燭,而稍遠處仍然一夜通明。此時見穆宗叫著“點燈”,近侍無奈,壯著膽子去把他近處的燈點上。
不想一個近侍白海走得稍近些,卻被穆宗又砍了一劍,倒在血泊中,好在他見機得快,見穆宗一劍揮來,順勢就倒了下去,雖然鮮血飛濺,卻是隻傷了手臂,索『性』倒在地上裝死。
穆宗此時已經陷入了興奮的囈語狀態,他喘息著笑罵:“混賬東西,全部是一堆混賬東西,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心裡在想什麼嗎?你們都想朕死,都恨不得殺了朕,每時每刻都想殺了朕——”
他揮舞著劍,瞪著赤紅的眼睛,似正在找著下一個目標。
眾宮女內侍嚇得戰戰兢兢,俱貼牆而立,不敢再動。近侍小哥心一橫,朝著門外飛竄了出去,低頭狂奔。他跑了沒幾步,就撞上一人,摔了個四腳朝天,那人喝道:“你是何人,敢在宮中『亂』跑?”
小哥抬頭,卻是飛龍使女裡,這個職務原是主管軍馬事務的,前次穆宗巡視馬群時,因他表現出『色』,便調來掌管禁宮騎兵。恰遇他正帶人巡邏,小哥指著延昌宮叫道:“女裡大人,主上、主上正在殺人……”
女裡倒吸一口涼氣,轉頭吩咐隨從:“快去通知太平王過來。”
這邊帶上人馬,方走了幾步,便見穆宗提著劍衝了出來,叫道:“逆賊,休跑!”
女裡方要退讓,哪知道穆宗見了人,如猛獸見了鮮血一般興奮地提著劍就撲過來了,毫不客氣地對著女裡前額,一劍劈來。女裡大驚,連忙一邊躲閃,一邊大喊:“主上,我是女裡啊!您清醒一下。”
但是穆宗恍若未聞,持續砍殺,女裡左擋右避,直弄得險象環生,最後只得心一狠,拔出長刀,挑飛了穆宗的長劍。
穆宗手中沒了武器,茫然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女裡。
女裡見他手中已經沒有武器,再見著他馬上就要清醒的樣子,忙將刀『插』入鞘中,跪下請罪:“請恕臣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