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賢看著蕭思溫:“合則聚力,分則潰散。思溫宰相,國朝自太祖時,就取漢姓,學漢制,這是為什麼?因為漢人懂得聚力,他們或有朝代更替,但是一個朝代在的時候,便沒有內『亂』,沒有紛爭。而我們呢,從遙輦氏到如今,哪一個可汗或者皇帝在位的時候沒有內『亂』,每一次權力更替都要死多少人?因為自己內『亂』,而引來外患,更是有可能會讓整個部族都消亡……國朝若不能將權力集中,那麼,就會永遠面臨無窮無盡的危機。”
蕭思溫的表情漸漸嚴肅:“那大王之意呢?”
耶律賢斷然道:“易新君,重啟漢制改革,重振南北樞密院,分化諸王及部族軍權,強化王權威嚴。待國內安定,再設科舉,納英才,不分胡漢重用之。”
蕭思溫心中激『蕩』,上次心跳這麼快,是什麼時候?想當年太祖,還有人皇王,還有世宗皇帝……祖孫三代,都是抱憾而終,那麼第四代,會著落在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嗎?
他閉了閉眼,沉聲:“這些都是先皇當年的打算,可他就是因為堅持這些,才失了各部族首領的擁戴,遭到反撲,死在祥古山的。大王不怕舊事重演嗎?”
這話引起當年的傷心事,耶律賢臉『色』微變。然而這個問題他必須面對,而且必須要與眼前這個後族的代表一起面對。他強抑心頭憤懣,頓了一頓,看著蕭思溫道:“就因為舊族勢力太大,所以各部族之間,甚至部族之內,都內鬥不息,一旦有外敵入侵,則無以抵禦。大遼的每一步前進,都是因為有英君明主,集中權力,不受部族之制而得行。而這些部族首領,在享用了王朝和新政帶來的好處以後,卻依舊『迷』戀過去的部族權柄。若沒有太祖太宗的推進漢化,建國立制,這些部族長哪有今日的富貴?單憑他們自己,只怕連草原上的一個災年都度不過去。不思得到一個帳篷的好處,卻為一個甜瓜的權柄受損而忘恩負義,謀殺君王。張口舊制閉口舊制,只提舊制給他們的好處,卻從來不曾想過,如完全依著舊制,他們的部族還能活到現在嗎,還能有命站在朝堂上談舊制的好處嗎?”
蕭思溫聽到這裡,不由震驚,看著耶律賢,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亦懂漢學,這些年來不斷地在思索著舊族與新制的矛盾,然而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見識和思想,卻已經超出了他原先的預料和設想,沉默良久,他才緩緩道:“大王,這些事情,你是如何想到的?”
耶律賢指了指自己,自嘲地一笑:“我自幼體弱多病,不能騎『射』,多半時間在病榻上,所以,迫使我一遍遍地去想這些事。想了又想,把太祖、太宗朝至今所有的人和事,都一遍遍反覆去想,去推演,去假設,去重複模擬。想得久了,自然想得比別人多一些。”
蕭思溫閉上眼睛,久久不語,消化著方才與耶律賢的對談,也想著自己與後族的抉擇,良久才睜開眼睛,問:“大王,當年先皇都沒做到的事情,憑什麼你能做到?”
耶律賢微微一笑:“此一時彼一時。當年,反對先皇最堅決的那批人,都已經成為皇叔刀下鬼了。這就是他們不顧一切反對先皇謀逆先皇所得到的結果,不是嗎?”他嘲弄地說了一句,轉而道,“剩下的人,論威望論才幹,都不能與當年那些人比。只要思溫宰相有心,大遼非常之時的變局,就在眼前。”
蕭思溫忽然笑了:“大王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夠成事?你知道在你之前有多少人謀反不成反被殺嗎?”
耶律賢也笑了:“我並沒有想謀反,也不想讓你為我冒這個險。”
蕭思溫倒沒想到他這麼說,眉頭一皺,問道:“那大王此來……”
耶律賢拿起茶盞飲了一口,放下:“但我知道,想主上死的人不會少。我不介意到底由誰殺死主上,我只希望事到臨頭,思溫宰相能夠有個決斷。屋質大王年事已高,思溫宰相,我希望你能夠成為像屋質大王那樣的人,為我們大遼的前途,做出正確的選擇。”
蕭思溫看著耶律賢,眼前的耶律賢的身軀雖然孱弱,但他內心的力量,卻遠勝於那個時時在所有人頭頂懸著屠刀的穆宗。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說:“你很像你的父親世宗皇帝,但……”耶律賢只是靜靜地看著蕭思溫,並不為他那個“但”字的轉折而擔心。蕭思溫頓了頓,還是繼續道,“你比你父親更沉穩,更能夠讓人放心。”
當年,世宗推行制度的時候,還是太急進了,太專橫了。而此時的耶律賢,有他父親的雄心壯志,但想得卻比他父親更深遠,更沉穩。或許大遼會在他的身上出現新的轉機,蕭思溫緩緩站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