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春值錢的東西都被掖庭司搜宮的時候拿走了,剩下的銀子也都給了蘇白。眼下……她與玉蘭頭上摸了摸,手上摸了摸,荷包裡找了找,才尋出了一隻銀梳篦與一隻壓在袖子底的金鐲子。枕春問紅依,“這些夠吃幾日?”
紅依道:“兩日。”
“……那。”枕春當真是認認真真地偏頭想了會兒,對玉蘭道,“你收著,明日發飯時去拿給嬤嬤,說我後日想吃滷肉肘子和蜂蜜脆皮鴨。”她嚥了咽口水又說,“再後日便吃個酸辣排骨與白斬雞,白斬雞要雞肉與醬料分開盛,醬料上得灑滿蔥花兒。”
大薛氏與紅依像看傻子一樣看枕春。
玉蘭愣了會兒:“哦……”她收起兩樣細軟,心想主子被打入冷宮該不是傷心傻了吧。
“不不不。”枕春又擺擺手,“你明日拿這梳篦與鐲子跟梳篦和膳房的老嬤嬤換些沒洗過摘過的豆角、桃核、大蒜這一類蔬果苗兒果兒。”
“主子要這些做什麼?”玉蘭問。
“活下去。”枕春如此道。
當日,枕春與玉蘭在別院裡挑了一間不漏雨的屋子,收拾了一番。
所謂收拾一番,也不過是鋪上稻草,將屋裡長黴的薄被迎風抖了抖灰。
那屋子沒有門的,也沒有窗戶,黑漆漆透著股子死人氣息。大薛氏說,那屋子裡才死過一個老婦,被抬了出去,連物件兒都還是以前的樣子。
枕春發現,大薛氏褪去那層為妃子時偽善賢德的外皮,其實是個既毒嘴又難相處的女子。她自矜貴女又自視甚高,不然也不會與小薛氏撕破了臉皮。枕春還是恨她的,當知道是月牙主張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時,她仍舊不能原諒大薛氏。
大薛氏對後位的渴望,傷害了許多人,甚至要了許多人的性命。
但眼見大薛氏都或者,仍不願放棄薛氏嫡女的尊嚴活著。
她安枕春心比天高,今日但凡想著活下去,又有何難。
別苑樹木茂密,一排二房在兩座宮宇的夾層中間,抬頭盡是又高又大的樹葉遮蓋,平日裡勤撿些枯枝作柴,存起來,待冬日下雪,也能勉強過日子的。肥沃多落葉的牆角土邊兒可以種些春種夏秋收的蔬果度日。像果瓜這類摘下來便可食用的,最好不過。又像是豆子、菜苗、蒜的一類,收成時日最短,雖打理起來麻煩些,卻是最飽腹的了。
如今有四個人,看著這二丈見方地的熙攘苗苗,還是有這精神的。
想枕春、玉蘭、大薛氏、紅依。她們四人,如今不必成日絞盡腦汁固寵復寵,或是對付旁人處理一宮庶務,也不必吟詩作畫或打扮、收拾、精妝。每日便有了許多許多時間。
漫長的時間容易使人發瘋的。
天氣一熱,別苑的屋子裡邊便潮悶起來。挑水、洗衣、補縫。做完之後除草、捉蟲、澆水。最先能吃的,是蔥。蔥是最容易養活的了。結實青白些的蔥根插進土裡,澆水照料幾日,便能發出蔥葉子來。枕春拆了幾次,用磨尖的瓦片兒切段兒,灑在那黑麵糊裡,吃起來便心裡覺得沒有那麼難以下嚥了。
其實還是很難以下嚥的。
但當枕春在自個兒屋子後頭發現了隱逸苑中一枝伸過來的青皮核桃樹枝時,眼睛便亮了。
有核桃便能榨油,能榨油便能烹菜,能烹菜,她安枕春恐怕便要成為稱霸冷宮別苑的女人了。
別苑裡頭,是一個小世界。這個小世界,由太祖皇帝那一代被廢棄的老太妃、先帝的三位罪太妃、當朝被廢除的大薛氏與枕春,還有四位不入流的更衣組成。
想要活下去,每個人都得有自己的硬通貨。
太祖皇帝的老太妃神志不清,出氣多進氣少了。偶爾有人閒來無事,進去喂她兩口黑糊糊,替她收拾打點一番。她便一口氣撐著,也不死透,也算不上活著的。人人都說她是活不到今年冬至那天的。
因為別院之所以叫冷宮,它的冷是枕春未曾見識過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寒冷。
以先帝的三位罪妃為例,尚且算作神志清明的一位張太嬪,便是唯一能用得上炭火的人。她在前朝時候,開罪了少師貴妃,被先帝發落來此。後來莊懿皇太后登頂,故意要與少師一族唱反調,後宮中人也見風使舵。據說這位張太嬪年輕時也算飛揚跋扈的主兒,一口唾沫也吐到了少師貴妃的臉上過。因此掖庭司的人為做討好莊懿皇太后,便也每至冬日便也撥給這位張太嬪一些黑炭。
此事被當做光輝事蹟說到了莊懿皇太后前頭,人人稱讚莊懿皇太后仁慈,掖庭司也討了好兒。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