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心領神會,一拍即合。等我長大到不再經常受欺侮,並且可以欺侮別人的時候,創作風格才發生了轉變,由標語口號改成了吟風弄月。 然而,我身處的時代卻似乎始終不肯長大,標語口號如同每日三餐一樣想離都離不開。我不像魯迅、胡適他們那樣一概反對標語口號,我認為許多標語口號是自然的,必需的。比如我小時的那些口號雖然沒有讓他們軋死或者變成大王八,但使他們很怕我,有時還討好我,大大改善了我的生存環境。詞典上說口號是“供口頭呼喊的有綱領性和鼓動作用的簡短句子”,而標語是“用簡短的文字寫出的有宣傳鼓動作用的口號”,即標語也是口號。這樣看來,標語口號本身無罪,只看人們編造的是什麼口號和如何運用這口號。“時日盍喪,予及汝皆亡”,是思想性藝術性兼備的好口號;“大楚興,陳勝王”,是思想性差但藝術性和有效性比較好的口號;“吃他娘,穿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是阿Q式的潛伏著危機的功利性口號;“勞工神聖”,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精闢的經典性口號;“建設王道樂土的大東亞新秩序”,是一廂情願的欺騙性口號;“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是特定年代激動人心的但不能跨越時代亂用的好口號;“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是現實針對性強但理論上經不起嚴格推敲的實用性口號;至於“抽吉煙,愛四平”,則是強Jian民意、厚顏無恥的連文字也不通的拙劣口號,寫這口號的人忘記了“困長春,打四平”時代人民子弟兵灑在四平街的滾滾鮮血…… 口號由於簡短和目的性強,往往產生一些言外之意甚至是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我近年來在祖國各地發現了不少值得一提的口號。比如關於計劃生育的,在西北,我看到了“計劃生育,丈夫有責”,這說明那裡的主要障礙在男方。在山東,我看到了“一人結紮,全家光榮”,我彷彿回到了“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戰爭年代,不知道結紮這事有何榮可光,難道說也放鞭炮、騎大馬、戴紅花,逢人便趾高氣揚地宣佈:“俺結紮啦!快來俺家喝酒吧!”在河南,更有邪門的,叫做“該扎不扎,房倒屋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這說明那裡的計生工作很艱難,經常要採取嚴厲手段,但用“扒房牽牛”來強迫人家流產,一是違法,二是容易給帝國主義國家和境外敵對勢力趁機攻擊我人權政策造成口實。 說到法制,也有一些有意思的口號。在河北,我看到一條標語:“武裝抗稅是非法行為”,真令人哭笑不得,它的意思是說,和平抗稅就是合法的了。高速公路旁閃過一條標語:“不得襲擊警車”,我不禁一陣緊張,因為我坐的是“民車”。於是想到許多口號本是人們普遍應該做到的,比如十字路口寫著:“紅燈時請您停車”,但我想假如一個人連紅燈都不在意的話,他對這個紅燈的“畫外音”恐怕也不屑一顧。公共廁所裡寫著:“請您便溺入池”,我不懂一個人既然已經進了公共廁所,為什麼還要在裡面隨地便溺。倒是一所大學的廁所裡一條外國留學生寫的標語讓我覺得格外觸目:“中國同學,請你便後沖水!” 車子駛過一座縣城,這個縣的支柱產業是散裝水泥,馬路上空赫然高懸著巨幅標語:“大力發展散裝水泥,是我們的基本國策!”我身居北京城,心向黨中央,從未聽說有過這麼一項“基本國策”,暗想這個縣的幹部可真大膽,要在封建時代,這叫做“矯詔”,是殺頭之罪呀。 除了這些奇怪的口號,那些我們司空見慣的標語,倘若細想起來,也往往問題甚多。比如建築工地上常見這樣的標語:“大幹××天,工程提前完”。首先這個“完”讓人產生疑惑,是“完成”呢?還是“完蛋”呢?更重要的是,工程為什麼要“提前完”?一個工程需要多少天完成,應該是有嚴格的科學依據的,需要100天完成的,你50天完成了,質量能讓人放心嗎?君不見,幾乎所有的“獻禮工程”,都在節日過去以後,開膛破肚,重新“梳籠”,還美其名曰“多快好省,壞了再整”。所以“提前完”的結果多數是要提前完蛋。最近又流行一個公式化的口號,叫做“某某是我家,清潔衛生靠大家”,很多城市和單位都豎起了這樣的標語牌。我剛剛去過的世界頭號汙染城市太原的街頭,就立著不少煙熏火燎、汙漬斑斑的牌子,上寫“太原是我家,清潔衛生靠大家”,宛如是故意諷刺。回到北京,發現我們小區也立起了牌子,上寫“育新花園是我家,清潔衛生靠大家”。但我們中國,凡是靠“大家”的事,等於誰也不靠。中學時唱《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唱到“創造這奇蹟要靠誰”時,都笑望別人唱道“要靠你,要靠你”,而唱到“美好的未來屬於誰”時,則都唱“屬於我,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