鏇熱酒來。那酒不吃,萬事全體。呼延鈺三人哪裡曉得,才一到口,便頭重腳輕,昏暈了去。酒保喚夥家先來牽馬進去,喝采道:“這三匹好馬,就值二百多兩銀子了!”把三個身上搜尋,只徐晟腰邊有四五十兩銀子,便要扛進作坊裡去。裡邊走出一個人來,年紀不上三十,綽口髭髯,鮮眼睛瘦骨臉的,仔細一看,說道:“不要動手,像是好人家的。花也未開足,不可害他性命!”
看官,你道這漢子是誰?更有一段話頭。這個人便是幫武大捉姦報信與武都頭殺死潘金蓮、西門慶的賣雪梨的鄆哥。雖是小經紀,倒有一片熱心,最是路見不平,慣要出頭。因兵馬擾亂,做不得生意,到這裡投奔一個人。那個人姓江,名忠,原是梁山泊管糧料的小頭目,為人誠實。宋江在日,託為心腹,招安時節,有了年紀,歸農在家。後來道君皇帝曉得宋江、盧後義屈死,又夢遊梁山泊,因敕有司建廟在梁山泊春秋祭掃。那江忠亦因兵亂安身不得,就住在祠內,不忘宋公明昔日之恩,添香供水,如香火秀才一般。招集幾個閒漢做些小勾當,鄆哥也入了夥。依朱貴故事,在李家道口開座酒店,打聽客商來往。進店吃酒的,有些油水,把蒙汗藥弄翻了取他財帛。當下鄆哥把解藥救醒,呼延鈺先起來道:“有這樣好酒,就睡了去!”徐晟、宋安平也醒了,擦著眼道:“吃不多就醉倒了!”鄆哥在旁只是暗笑。呼延鈺道:“兄弟會了鈔,我們好趕路。”徐晟去腰邊摸銀子,卻沒有了;呼延鈺看柳樹上系的三匹馬,也不見了。徐晟大怒,劈胸揪住酒保喝道:“你這廝好大膽,怎偷我們銀子!把馬牽過,快拿出來,不要惹老爺性發!”輕輕一推,酒保跌去二三丈路。鄆哥陪話道:“郎君息怒,銀子與馬通在這裡,自然送還。郎君上姓?要到哪裡去?”宋安平介面道:“我們是本縣宋家村上,要回家去。”鄆哥道:“宋家村有個鐵扇子宋四員外,可是盛族麼?”宋安平道:“便是家父。”鄆哥道:“既如此,請進後面去。”
三個走到水亭上,推窗一看,只見煙波萬頃,山光滴翠,徐晟曰:“這好像蓼兒窪,我們幼時頑耍過的。”鄆哥道:“有眼不識泰山,夥家甚是得罪!”搬上齊整酒餚,鄆哥斟了敬上。呼延鈺道:“你是何人?說明了好吃!”鄆哥道:“小人一片好心,請坐了。這便是梁山泊徽宗皇帝敕建靖忠廟,裝塑各位義士尊容在內,一向無人看守。近來有個江忠,原是宋將軍舊日小頭目,因兵亂鄉間不安穩,到廟內侍奉香火,朝夕禮拜,酬報舊恩。有幾個人生理失業,也存身在哪裡。小人便是鄆城縣裡賣雪梨的鄆哥。適間夥家不省得,其實酒裡有些不那個。小人見三位郎君相貌非凡,把解藥救醒。銀子在這裡,一毫也不敢動,馬在後槽喂料。只不敢拜問郎君高姓。”呼延鈺道:“你既是好人,說也不防。我是呼將軍之子呼延鈺,這個兄弟是徐將軍之子徐晟。”遂把東昌被捕,金營遇著宋安平,偷營出來的話講了。鄆哥道:“果是英雄將士,待報知江忠,迎接上山去瞻禮各位尊容,卻不是好!”三個聽了,就起身要去。鄆哥道:“且寬飲幾杯。有個道理,待我射枝響箭去,那邊自搖船過來相接。”徐晟道:“我記得山前有條大路,騎了馬去好不爽快,誰耐煩坐在船裡!”鄆哥留不住,牽出馬來跨上,揚鞭而去。鄆哥也便跟來,先報與江忠知道。下來迎接到堂上,江忠納頭便拜,呼延鈺三個回禮不迭。看那江忠時,六旬以上,精神強旺,稱謝道:“世態炎涼,轉眼負恩,哪裡有你老人家恁般忠厚!”江忠道:“小人年老無能,蒙各位將軍向日抬舉,在此朝夕頂禮,唯願早登仙班。三位郎君這般偉俊,可見英雄有種。老眼暈花,也覺霎時亮了。”點起香燭,伐鼓嗚鍾,呼延鈺三個恭身展拜。拜畢,看見殿宇嵯峨,金身煥彩。上面塑晁天王、宋公明,左邊三十六位天罡,右邊七十二位地煞,狀貌儼然,威儀凜烈。怎見得:紺殿凌雲,珠簾映日。金爐內香靄氤氳,玉盞中甘泉澄澈。天地顯罡煞之精,人境合英靈之美。義膽包天,忠心貫日。不貪財,不好色,盡是熙皞之民;同任俠,同使酒,皆吐浩然之氣。有時撼嶽搖山,不過替天行道。面雖異,精神常在;心則同,生死不移。八百里煙波,流不盡英雄血淚;百八人氣誼,挽回住淑世頹風。江湖上名姓遠聞,如雷灌耳;伏魔殿星辰出世,似水朝宗。綠林煞出一片忠誠,磷閣標來許多功業。殃者重歸金闕,生的再擾紅塵、鬚眉張動,猶然氣吐虹霓;鐵馬驚嘶,尚欲踏平山嶽。正是:不因妙手開生面,哪識當年聚眾英。
那呼延鈺三人逐位瞻仰,宋安平、徐晟不覺潸然淚下。呼延鈺道:“果然裝塑得好,昔日英雄尚在!我們到此一番,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