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門外去看,不知道那裡的情況怎樣。我也不知道,這一路蝗蟲縱隊是在哪裡形成的,是怎樣形成的。聽說,它們所到之處,見綠色植物就吃,蝗群過後,莊稼一片荒蕪。如果是長著翅膀的蝗群,連樹上的葉子一律吃光,算是一種十分可怕的天災。我踩著螞蚱,走進學校,學校裡一隻也沒有。看來學校因為離圩子門還有一段路,是處在蝗蟲衝擊波以外的地方,所以才能倖免。上午的課程結束後,在回家的路上,我又走過朝山街。此時蝗蟲衝擊波已經過去。至於這個波衝擊多遠,是否已經到了城門裡面,我不知道。只見街上全是螞蚱的屍體,令人見了發怵。有的地方,屍體已被掃成了堆,掃入山水溝內。有的地方則仍然是屍體遍野,任人踐踏。看來這一次進城的螞蚱,不能以萬計,而只能以億計。這一幕螞蚱進城的鬧劇突然而起,戛然而止。我當時只是覺得好玩而已,沒有更多的想法。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大自然這玩意兒是難以理解,難以揣摩的。它是慈祥的,人類的衣食住行無不仰給於大自然。這時的大自然風和日麗。但它又是殘酷的,有時候對人類加以報復,這時的大自然陰霾蔽天。人類千萬不要翹尾巴,講什麼“征服自然”。人類要想繼續生存下去,只能設法理解自然,同自然交朋友,這就是我最近若干年來努力宣揚的“天人合一”。
想念母親
我六歲離開了母親,初到濟南時曾痛哭過一夜。上新育小學時是九歲至十二歲。中間曾因大奶奶病故,回家過一次,是在哪一年,卻記不起來了。常言道:“孩兒見娘,無事哭三場。”我見到了日夜思念的母親,並沒有哭;但是,我卻看到母親眼裡溢滿了淚水。
那時候,我雖然年紀尚小,但依稀看到了家裡日子的艱難。根據叔父的詩集,民國元年,他被迫下了關東,用身上僅有的五角大洋買了十分之一張湖北水災獎券,居然中了頭獎。雖然只拿到了十分之一的獎金,但數目已極可觀。他寫道,一夜做夢,夢到舉人伯父教他作詩,有兩句詩,醒來還記得:“陰陽往復竟無窮,否極泰來造化工。”後來中了獎,以為是先人呵護。他用這些錢在故鄉買了地,蓋了房,很闊過一陣。我父親遊手好閒,農活幹不了很多,又喜歡結交朋友,結果拆了房子,賣了地,一個好好的家,讓他揮霍殆盡,又窮得只剩半畝地,依舊靠濟南的叔父接濟。我在新育小學時,常見到他到濟南來,住上幾天,拿著錢又回老家了。有一次,他又來了,住在北屋裡,同我一張床。住在西房裡的嬸母高聲大叫,指桑罵槐,數落了一通。這種做法,舊社會的婦女是常常使用的。我父親當然懂得的,於是辭別回家,以後幾乎沒見他再來過。失掉了叔父的接濟,他在鄉下同母親怎樣過日子,我一點都不知道。儘管不知道,我仍然想念母親。可是,我“身無綵鳳雙飛翼”,我飛不回鄉下,想念只是白白地想念了。
我對新育小學的回憶,就到此為止了。我寫得冗長而又拉雜。這對今天的青少年們,也許還會有點好處。他們可以透過我的回憶瞭解一下七十年前的舊社會,從側面瞭解一下中國近現代史。對我自己來說,在寫作的過程中,我彷彿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重新度過那可愛又並不怎麼可愛的三年。
(2002年3月15日寫完)
回憶正誼中學(1)
在過去的濟南,正誼中學最多隻能算是一所三流學校,綽號“破正誼”,與“爛育英”湊成一對,成為難兄難弟。但是,正誼三年畢竟是我生命中一個階段,即使不是重要的階段,也總能算是一個有意義的階段。因此,我在過去寫的許多文章中都談到了正誼;但是,談得很不全面,很不繫統。現在想比較全面地,比較系統地敘述一下我在正誼三年的過程。
正誼中學坐落在濟南大明湖南岸閻公祠(閻敬銘的紀念祠堂)內。原有一座高樓還儲存著,另外又建了兩座樓和一些平房。這些房子是什麼時候建造的,我不清楚,也沒有研究過。校內的景色是非常美的,特別是北半部靠近原閻公祠的那一部分。綠楊撐天,碧水流地。一條清溪從西向東流,尾部有假山一座,小溪穿山而過。登上閻公祠的大樓,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向北望,大明湖碧波瀲灩,水光接天。夏天則是荷香十里,綠葉擎天。向南望,是否能看到千佛山,我沒有注意過。我那時才十三四歲,舊詩讀得不多,對古代詩人對自然美景的描述和讚美,不甚了了,也沒有興趣。我的興趣是在大樓後的大明湖岸邊上。每到夏天,湖中長滿了蘆葦。蘆葦叢中到處是蛤蟆和蝦。這兩種東西都是水族中的笨伯。在家裡偷一根針,把針尖砸彎,拴上一條繩,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