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曾經有過荷香四溢,綠葉擎天的盛況,而今則是荒草悽迷,碎石滿池了。
校門東向。進門左拐有幾間平房,靠南牆是一排平房。這裡住著我們的班主任李老師和後來是高中同學、北大畢業生宮興廉的一家子,還有從曹州府來的三個姓李的同學,他們在家鄉已經讀過多年私塾,年齡比我們都大,國文水平比我們都高,他們大概是家鄉的大地主子弟,在家鄉讀過書以後,為了順應潮流,博取一個新功名,便到濟南來上小學。帶著廚子和聽差,住在校內。令我憶念難忘的是他們吃飯時那一蒸籠雪白的饅頭。
進東門,向右拐,是一條青石板砌成的小路,路口有一座用木架子搭成的小門,門上有四個大字:循規蹈矩。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覺得這四個筆畫繁多的字很好玩。進小門右側是一個花園,有假山,用太湖石堆成,山半有亭,翼然挺立。假山前後,樹木蓊鬱。那裡長著幾棵樹,能結出黃色的豆豆,至今我也不知道叫什麼樹。從規模來看,花園當年一定是繁榮過一陣的。是否有納蘭容若詞中所寫的“晚來風動護花鈴,人在半山亭”那樣的榮華,不得而知;但是,極有氣派,則是至今仍然依稀可見的。可惜當時的校長既非詩人,也非詞人,對於這樣一箇舊花園熟視無睹,任它荒涼衰敗,垃圾成堆了。
花園對面,小徑的左側是一個沒有圍牆的大院子,沒有多少房子,高臺階上聳立著一所極高極大的屋子,裡面隔成了許多間,校長辦公室,以及其他一些會計、總務之類的部門,分別佔據。屋子正中牆上掛著一張韋校長的炭畫像,據說是一位高年級的學生畫的,我覺得,並不很像。走下大屋的南臺階,距離不遠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座大花壇,春天栽上牡丹和芍藥什麼的,一團錦繡。出一個籬笆門,是一大片空地,上面說的大圓池就在這裡。
出高臺階的東門,就是“循規蹈矩”小徑的盡頭。向北走進一個門是極大的院子,東西橫排著兩列大教室,每一列三大間,供全校六個班教學之用。進門左手是一列走廊,上面有屋頂遮蓋,下雨淋不著。走廊牆上是貼布告之類的東西的地方。走過兩排大教室,再向北,是一個大操場,對一個小學來說,操場是夠大的了。有雙槓之類的設施,但是,不記得上過什麼體育課。小學沒有體育課是不可思議的。再向北,在西北角上,有幾間房子,是教員住的。門前有一棵古槐,覆蓋的面積極大,至今腦海裡還留有一團蓊鬱翠秀的影像。
校舍的情況就是這個樣子。
教員和職員
按照班級的數目,全校教員應該不少於十幾個的;但是,我能記住的只有幾個。
我們的班主任是李老師,從來就不關心他叫什麼名字,小學生對老師的名字是不會認真去記的。他大概有四十多歲,在一個九歲孩子的眼中就算是一個老人了。他人非常誠懇忠厚,樸實無華,從來沒有訓斥過學生,說話總是和顏悅色,讓人感到親切,他是我一生最難忘的老師之一。當時的小學教員,大概都是教多門課程的,什麼國文、數學(當時好像是叫算術)、歷史、地理等課程都一鍋煮了。因為程度極淺,用不著有多麼大的學問。一想到李老師,就想起了兩件事。一件事是,某一年的初春的一天,大圓池旁的春草剛剛長齊,天上下著小雨,“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李老師帶著我們全班到大圓池附近去種菜,自己挖地,自己下種,無非是扁豆、芸豆、辣椒、茄子之類。順便說一句,當時西紅柿還沒有傳入濟南,北京如何,我不知道。於時碧草如茵,嫩柳鵝黃,一片綠色彷彿充塞了宇宙,伸手就能摸到。我們蹦蹦跳跳,快樂得像一群初入春江的小鴨,是我一生三萬多天中最快活的一天。至今回想起來還興奮不已。另一件事是,李老師輔導我們的英文。認識英文字母,他有妙法。他說,英文字母f就像一隻大馬蜂,兩頭長,中間腰細。這個比喻,我至今不忘。我不記得課堂上的英文是怎樣教的。但既然李老師輔導我們,則必然有這樣一堂課無疑。好像還有一個英文補習班。這樁事下面再談。
回憶新育小學(2)
另一位教員是教珠算(打算盤)的,好像是姓孫,名字當然不知道了。此人臉盤長得像知了,知了在濟南叫Shao Qian,就是蟬,因此學生們就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Shao Qian,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兩個字是怎樣寫。此人好像是一個*狂,一個法西斯分子,對學生從來沒有笑臉。打算盤本來是一個技術活,原理並不複雜,只要稍加講解,就足夠了,至於準確純熟的問題,在運用中就可以解決。可是這一位S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