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他的秀吉和母親茶茶,看著沒有人的榻榻米,輕輕抖動嘴唇叫道:“大媽媽?”聲音如秋天的露珠般清澄。
鶴松有兩個母親,一個是在大坂的北政所,另一則是在澱城的生母。茶茶聽到她叫北政所,恐懼地轉頭看饗庭局。她們產生了最壞的聯想:北政所一直想在大坂親自撫養豐臣嗣子,可以說,女人們是勉強把孩子帶來這裡的。鶴松看見虛空中北政所的幻像,不就是北政所在詛咒鶴松嗎?她們迷惑而害怕,全身發涼,注視著鶴松。
鶴松輕輕舉起手:“大媽媽帶梅松來,跳舞啊!梅松,來吧!”他的小臉上浮現出淺淺的微笑……看來,她們想錯了。梅松是曾經兩次被叫進澱城、陪鶴松遊玩的舞者。鶴松看見的是北政所帶他喜歡的舞者來的幻像,如是這樣,他一定深受北政所的疼愛,詛咒之說當然是無稽之談。大概秀吉也明白女人們的想法,突然撲簌簌掉下眼淚來。
“我知道,我錯了啊,少主!不管怎樣,一定要先把你生病的事告訴大媽媽。知道了,知道了,你的心是純潔的。”秀吉哭道。
秀吉的悲傷馬上感染了眾人。茶茶背過臉哭了,饗庭局和太醫們也咬著嘴唇,忍住嗚咽。鶴松不久又睡去了。
翌晨,秀吉憔悴地回了京城。太醫們勸他不必擔心,且他不得不去京城聽政,須處理朝鮮的事、天竺王的回信、點兵、奧州之事……
“大家盡力吧!豐臣秀吉可以用命換他一命,有什麼異常,就馬上告訴我。”
秀吉叮囑眾人。那般溺愛的唯一子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秀吉的性情會發生何種變化,誰也難以預料。
鶴松生病的事傳遍了大街小巷,天下寺院神社紛紛為他祈禱,各地大名也不斷來京探視。石川豐前守光重和民部卿法印前田玄以,忙於向眾人敘述鶴松的情形,連飯都沒工夫吃。
大廳堆滿了禮品,可是鶴松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昏昏沉沉睡去,有時又睜大眼睛。他高興起來,就叫著舞者的名字,或低喊著小野的阿通之名,過了未久又睡去,也不知他是清醒,還是在夢中。
“這究竟是什麼病?”
“不知,以為是麻疹,卻又不是……”
鶴松丸依舊發燒,體熱一天比一天高。太醫們望、聞、問、切,用盡辦法,始終束手無策。
城內的女人又散播出謠言。她們說,孩子生病主要是因為先天不足,因此茶茶懷鶴松時,可能被什麼人怨恨。比如,可能有男人想娶茶茶,茶茶卻背叛了他,懷了關白的骨肉,那個男人因此懷恨在心,詛咒孩子。若是這樣,在寺院神社祈禱均是無益。
“是誰這麼恨夫人呢?”
“這種事怎麼查得出來?”
“少主一直都在睡覺,身體卻衰弱下去。”
八月初三,深夜,鶴松的脈搏和呼吸紊亂了起來。他的小嘴已無法再喝下藥湯。秀吉又來過兩次,但初三夜裡正好回京城去了。初四,情形大變。下午派出使者急奔秀吉處。但是到了夜裡,病情惡化,這個年幼的生命,已等不及秀吉來到,於天正十九年八月初五,停止了呼吸。
“少主去了!”曲直瀨玄朔代太醫們通告。侍女最先發出悲傷的泣聲,伏下身去。茶茶在過了一刻後,才伏下身嗚咽起來。她似是太勞累了,還不能馬上明白過來……
秀吉比茶茶更膽小。他從初三起,就已預感到鶴松之噩了。愛子出生時,那種無比的歡欣記憶猶新,他只要一想到孩子之死,就絕望得像要發瘋。
初四傍晚得知鶴松病危,秀吉馬上離開了聚樂第,卻沒有趕去澱城,而是去了東福寺。他實在不忍去見可憐的鶴松的遺容。
如果在孩子身邊,秀吉會發瘋,這才是天下一大笑話,因此他害怕。在戰場上,秀吉看過無數的死人,自己也殺人。當大名犯罪時,他毫不猶豫,冷靜處斬,或令切腹。這樣一個秀吉,因愛子之死而發瘋,世人會如何想呢?
對秀吉不服的人會說:“看啊!你想到過嗎?”然後鬨然大笑。
秀吉控制自己的情緒,冷靜地分析著一切:我沒那麼狼狽。正因為看穿了兒子的生死,才到寺裡為他祈求冥福。豐臣秀吉豈是那般放不下的男子?他斥責著自己,進入東福寺。
澱城的訊息陸陸續續傳了過來,使者往返相當忙碌。由東福寺的山門到秀吉的下處,一共設了三個近侍,在山門收到的訊息送到大玄關,再由大玄關送到客殿門口,接著由門口傳進秀吉耳中。澱城的情況,不到半個時辰就送到了秀吉處。秀吉身邊,有自江戶急急趕來的德川家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