剮去一大塊,血淋淋、空落落的。
她知道,這樣的疼痛,此生不會再有第二次。於是盡情盡興地捶胸頓足、嚎啕慟哭。
當初晨的陽光漸漸漫過驪山宮的斷壁殘垣,他們抬著靈柩從門檻跨過,腳步沉悶,一聲一聲漏在青磚地板的縫隙中。伏在地上的夕蓮聽見動靜睜開眼,卻見一樹萬年青被大火燒的焦黑,永遠不再長青。
迎著雲海中冉冉升起的朝陽,撐起顫顫巍巍的身軀,她水漾的眼神再無法跳躍如狐狸般狡黠,腦中的記憶越發清晰得可怕。往事的餘音絕響,就在熊熊烈火中幻化成那曲雨中蓮……
司馬昭顏,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死掉?我們還有曦兒,他該怎麼辦……
迴歸
日暮西斜,山林肅靜,只有車輪滾滾的聲音。
夕蓮跪坐在輦車上,旁邊安放著司馬昭顏的靈柩。她的臉揹著光,神色昏暗不清。
直到夜空閃現出星光,她才抬頭張望,想要從茫茫天際尋找答案。
韋娘、韋娘……我為你報仇了,為什麼心卻成了空的?
淚奪眶而出,她望著滿天繁星,朦朧中好像看見了他的臉。如果他能聽見,她想問:為什麼她贏了,卻像個輸家?
其實她明知道答案……蓮花池裡最美麗的邂逅,上元燈火中驚喜的重逢,這是一場命運欽定的愛情,是的、這是愛情,只是她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白痴。她輸了,賭一場,就失去了全部。
腦海中,一直徘徊著司馬昭顏漆黑的雙眸,痴傻呆滯,卻真誠到能鑽入她的心底。他一直是愛她的,她為什麼要傷害一個如此愛她的人?他保護她、遷就她、愛惜她,他經常趁她睡著時偷偷吻她的發,其實她都知道……他最後留給她的那個眼神,充雜了矛盾糾結、彷徨和感傷,她又心軟了、又對他產生了憐憫,她多想衝上去挽留他,可終究是狠下了心腸。
韋娘,為什麼要丟下夕蓮?為什麼要讓我恨他?恨自己愛的人,真的好辛苦……夕蓮累了。
她從袖口抽出那把曾經用來要挾他的匕首,朝細弱的手腕切了下去。眼前一片泫然的模糊,血流出來,身體好暖、就像他在抱著她……
昔日的點點滴滴、一切關於他的記憶,就像劇毒,連輕輕觸碰都能腐心蝕骨,直直將人的魂魄溶解成悲苦。漫漫想起臨行那日,風動蓮香,他們在池邊閒坐,昭顏一線笛音忽然拋高,宛如在向她傾訴著畢生的相思。她莞爾側目,發現他原來是那樣一名俊秀男子,站在薄薄暮色裡,含笑凝視她……
“夕蓮,夕蓮……”
好像聽見了來自另一個輪迴的呼喚,夕蓮急急睜開眼,臉上卻洋溢著極度的失望。予淳心痛捧起她的臉龐,“夕蓮,為何……為何要這樣?我們成功了!”
夕蓮垂目看手腕上纏了厚厚的白絹,輕輕問了句:“驪山宮怎會失火?”
予淳一愣,答:“是父親事先安排的……”
夕蓮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朝予淳嘶吼了聲:“你答應我不傷他性命的!”
予淳的表情僵在臉上,她在悲傷、為司馬昭顏,而他的肺腑也灌滿了悲傷,疼得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難道做盡一切,換來的是她早已不在的心嗎?他不信,一個白痴焉能奪走他的夕蓮?他緊緊擁住她,吻著她的額頭,不讓她有悲傷的機會,“改朝換代,難免如此,夕蓮,我們現在自由了,自由了啊……”
夕蓮麻木停留在他懷裡,不知冷熱、不知飢飽。自由了,她終於獲得了一直渴望的自由。
“夕蓮,你至少為孩子想想吧,他才多大,不能失去母親。”
夕蓮渾身一顫,司馬曦是司馬昭顏唯一留給她的紀念了,他們的孩子,她不能丟下他!可是她要如何面對他?他是司馬家唯一的血脈,是亡國奴……她笑了、一面流淚,她的世界已經潰不成軍,天塌了,再沒有人能替她頂著……
五天的歸程中,她一直在發熱。手腳冰冷,然而她的心肺像有火在焚燒。有時會半夜驚醒,渾身冷汗,心中無限惶恐,燭火黯淡,遠不及她卷睫上連串墜落的淚光。
白天她就靜靜躺在那裡出神,予淳有一句沒一句和她搭話,她總感到無數碎片在腦海裡嗡嗡震動,聽不見其他聲響。
她的眼睛有時會生出戲謔和狡黠,他從前習慣見到她這樣的目光,而此時她的目光再也不是為他。他就靜候在她身旁,他想,十年比一年、他一定不會輸給司馬昭顏。他們現在都需要時間。
一入金陵城,鋪天蓋地的白色席捲了她原本就慘淡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