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來開展工作。這時候,他還對我外公、外婆很好,悄悄兒地告訴我外公:共產黨對富農採取的是孤立政策,對地主採取的是打擊政策,但如果主動把土地全部交出,就可以評一個“開明地主”,至少可以不挨鬥。他勸我外公看開一些,免得皮肉受苦。我外公本來就不把這點兒土地看在眼裡,於是就接受了他的忠告,把土地、房屋連同傢俱、農具全部交了出去。當然,有許多東西,就悄悄兒地讓他拿走了。後來分房屋、分田地,他分到的,全是外公的好地,外公的那座瓦房,也歸了他。
我外公在土改中沒吃到苦頭,他在土改中立了功,入了黨,當起村幹部來了。
打土改以後,他又得了一個新的外號,叫“楊白勞”──這是歌劇《白毛女》中一個女兒被地主霸佔的老佃農的名字。
十幾年過去,等到我外公、外婆被遣送回籍監督生產的時候,他已經當了大隊長兼支部書記,在村子裡是最高領導,什麼事情都是他說了算了。
房子呢,土改時候分給他的原來外公的房子,已經作價讓給生產大隊做了大隊部,他在大隊部的前面新蓋了一座三層樓。後門正好對著大隊部,進出非常方便。
他對我外公、外婆倒還“不忘舊情”,特地把我外婆當年蓋給長工、牧童住的三間小房子“還給”他們住下。他的這一舉措,當然含有“如今天翻地覆,當年你住的大房子,歸我住了;當年我住的小房子,現在得讓你們住了”的意思。他讓我外公到積肥組參加勞動,好歹給幾個工分兒,好讓他到秋收的時候能分到兩個人的口糧。還特地對我外公說:國家的形勢在那裡擺著,階級鬥爭要天天講、月月講,既然彼此是敵對的兩個階級,他也不可能照顧得更好了,以免上級批評。只要我外公不生是非,不多口多舌,在他的治下,可保證老兩口兒平安無事,算是他對我外婆當年對他好的報答。
但是不久以後,我外公就發現這個大隊長兼支部書記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
楊支書本來不識字,後來上了掃盲班,不但摘了文盲帽子,也摘了“光棍兒”帽子:他把掃盲班的女老師給娶過來了。
楊百了當上了大隊支書,他老婆也當上了設在鄉里的中心小學校長,住在學校裡的時候多。他床上一有了空缺,就總有人來填補。而且不是一個兩個,往往是這個走了那個來,走馬燈似的團團轉,又安排得非常周到,從來沒有撞車的時候。這些女人,有些是本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有些是外村來的。不過也有非常明確的分別:凡是本村的女人,對他家的房間傢俱佈局十分了解的,一律在夜裡從他的後門進出;而外村來的女人,對他家的情況不太瞭解的,他大都先安排在大隊部的客房裡住下,然後他自己半夜裡從後門溜進大隊部。因為儘管他老婆經常不在家,可他家裡還有老母、幼子,萬一撞上了,不麻煩至少也不好看。
不僅如此,大隊裡收穫的農作物,特別是產量少的品種,如芝麻、向日葵之類,往往以“不太乾燥”為理由,先不進大隊倉庫,而是先送到大隊部“晾”起來。大隊部的大門鑰匙只有他和大隊會計兩個人有,於是送進大隊部,也就等於送進他家一樣了。
為什麼這些事兒我外公會知道呢?前面說過,楊百了安排給我外公、外婆住的房子,就是當年我外婆蓋給他住的“長工屋”,就在當年我外婆的住房、後來分給楊百了、如今變成大隊部的那座房子旁邊,只要從後窗戶看出去,他家的動靜一目瞭然,清清楚楚。
怪不得我外公剛到的時候,他要說“只要你不生是非,不多口多舌,保證你平安無事”的話了。
我外公自己是那樣的身份,支書又這樣交待過,他當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多管這些“閒事”。何況那年月農村裡什麼文化娛樂活動都沒有,只剩下“色食,性也”,男女們從本能上找點兒樂趣,也是很普通的事情。
再過一段時間,儘管我外公不主動找別人說這些事兒,別人主動跟我外公說起這些事兒的場合也不是沒有。透過三個五個人無意中的敘述和透露,我外公才漸漸明白過來:楊支書有這麼多“相好的女人”,對他來說,固然是出於“性的本能”,多多益善,而對於那些女人來說,卻大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是另有所圖的。因為如果從“性的需要”出發,楊支書已經年近五十,臉蛋兒是黑的,面板是粗的,年紀太大,文化太低,說話缺乏風趣,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絕不是大姑娘小媳婦兒為解決“性的苦悶”所可選擇的“最佳物件”。她們真要打點兒“野食”吃,村裡年輕漂亮的小夥子有的是,特別是那些“知識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