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丹百感交集,在社主的牽引和二姨的感召下,他終於靦腆地喊了一聲“阿爸”,也哭著撲進了吳永剛的懷裡。
吳永剛一手摟著寶蘿,一手摟著兒子,思潮起伏,感慨萬千。突然,他想起了,在這個場面中,最最主要的角色,怎麼竟沒有出場呢?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猛地推了寶蘿和兒子一把,急切地問:
“寶蘿,你姐呢?努丹,你媽呢?她是不是在裡屋?她的病好些了沒有?”說著,就要站起來進裡屋去看。
寶蘿和努丹一人拽住了他一隻手,沒讓他站起來。寶蘿搖搖頭,遺憾地說:
“你來晚了三天。在馬車上,你要是說你姓陶,我就會想到是你回來了,就會帶你到這裡來,不讓你到王塔克去。……”
努丹到底年輕,毫不含蓄地說:
“我們到家的那天晚上,媽媽就死了。她在臨終之前,把這個交在我的手上,”他從胸前扯出了當年吳永剛送給柳芭的那枚毛主席像章。“按我們的風俗,護身符是不能隨葬的。她要我長大以後,憑這個到香港玉龍大飯店去找你。我們給香港玉龍大飯店寫過好幾封信,都沒回信。有兩封批著‘本店查無此人’,退回來了。我媽說,不管我阿爸在不在那裡,只要找到總經理問一問就知道了。阿媽還說,二姨為了我終身不嫁人了,這都是我牽連了二姨,要我以後管二姨叫‘媽’。最後,她是喊著‘陶濤’這個名字嚥氣的。”說完,他號啕大哭起來。
吳永剛的腦子“嗡”地一下,天旋地轉,頓然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好像面前裂開了一條大縫,自己的身子急邃地往下落往下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落到底。老天哪,你為什麼要這樣捉弄人,為什麼非得把時間定得這樣緊,不再寬限我三天呢?吳永剛啊,你為什麼不早幾天到泰國來呢?你到了泰國,為什麼不先來辦這件事情呢?你離開柳芭的時候,為什麼不把自己的真名實姓告訴她呢?為什麼……?為什麼呀……?好像世界上的一切“為什麼”,突然間全都集中到他的面前來了。
一直插不上嘴的柳芭她爹,已經把一切都弄明白了,這時候才開口勸慰說:
“孩子呀,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中註定的呀!柳芭她命薄,她命中註定跟你只能做兩個月夫妻。她要是有福氣,至少應該再活三天,讓你跟她見這最後的一面哪!也許老天爺的意思,是要寶蘿伺候你這下半輩子吧,要不,怎麼會讓她二十八歲了,還在等著你呀?”
寶蘿一聽她爹把話扯到了她的身上來了,沒好氣地說:
“阿爸,你不會說話,就少說一句行不行?我二十八歲了不嫁人,是為了努丹,難道我是在等他嗎?”說著,賭氣從吳永剛身邊掙開,坐到一邊兒去了。
吳永剛也被大叔的一句話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就轉身問努丹:
“你媽的屍體,是火化了,還是埋葬了?”
“按照這裡的風俗,火化和埋葬都可以。阿媽臨終的時候對我們說:她是中國人的妻子,要按照中國人的習慣土葬,還要起一個墳墓,好讓你回來以後去看她。”
吳永剛被兒子說得眼淚汪汪的,不斷用手絹兒擦眼淚,哽噎著說:
“那咱們現在就到你媽的墓上去看看她吧!”
“今天是我媽入土的第三天,我們本來要去上香祭奠的。今天夜裡,要很晚才能回來呢。”
“不過你去了可不許哭。”柳芭的母親插話說。“我們泰人信佛教,我們相信人的寂滅,是還清了人間的孽債,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去了。所以這是一件喜事,大家都要為死者誦經祝福。”
吳永剛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可嘴裡不能不唯唯地答應著。
於是一家人忙著準備香燭紙錢飯菜之類的祭祀用品。陳社主起身告辭說:
“吳先生去祭奠尊夫人,在下就不再奉陪了。天公不公,經過那麼多磨難,就差三天,沒讓吳先生跟夫人見上最後一面,確實遺憾。但也沒辦法啦,請節哀吧。往後有用著在下的時候,一定為您效勞。”回頭又對努丹說:“你也該改一改姓了。往後你在泰國叫丹·吳,回中國就叫吳丹。學校裡,我以後再給你開證明好了。”
大家同聲感謝陳社主,送下樓來。陳社主上馬走了以後,一行人提著祭品,來到柳芭的墓前。
柳芭的墓,埋在村東一個小山坡的腳下,面向湄公河,也就是面向東。這是柳芭自己選的地方。她知道香港在這個小村子的東面。她躺在這裡,既有“望夫”的意思,也有迎接丈夫歸來的意思。
新埋的墳墓,無非是黃土一抔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