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環珮啷響,衣香鬢影,來來往往的盡是皇族貴婦。雖然都是女子,卻也別有一番矜持,偶然寒暄幾句,便各自焚香,默默祝禱。
祝禱之詞,無非是“天下太平,家人安康”,然而真能天遂人願,天下太平,家人安康?真能麼?這麼一想,也只有苦笑而已。
身邊不知哪家的一個小女孩在問她的母親:“我們為什麼要來給這個女人燒香?”
“因為今天是姤女填海眼的日子。”
“那她為什麼要填海眼?”
“因為她要救她的丈夫和兒子。他們都受了冤枉,被官府抓了起來。姤女就去求那個府丞,那個府丞想為難她,指著西邊一個大湖對她說:‘你若能讓那湖水一夜漲上三尺,我便放了你的丈夫兒子。’姤女左思右想一橫心,便用自己的身子去堵了湖底的海眼,湖水沒有了去處,果真在一夜之間暴漲了三尺。後來府丞感念她的誠心,就依言放了她的丈夫兒子。”
“她為什麼不找塊石頭去堵?這個女人真是個笨蛋。”清脆的童音在大殿裡響起來。
孩子的母親慌忙掩住她的嘴:“乖女兒,別胡說……”
可是許多人還是偷偷掩著嘴笑起來,也有裝著沒聽見的,眼裡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緊繃的空氣彷彿一鬆。
便在此時,聽見某個角落隱隱地起了騷動。很多人都有覺察,一起駐足往一個方向觀看,只見那邊似乎有人竊竊議論,又見有人匆匆離去。片刻之間,這陣騷動便擴散開來,就好像有風突然吹來,由遠而近地,帶過一片驚亂之色。
有事情發生了。
念頭一閃而過,訊息已經傳過來,如驚雷一般悶悶地在耳邊炸開:
“天帝降旨,向下界九州十六郡降下洪水——”
5…3 無可挽回
誰都不明白天帝的意思。
旨意裡的說法是:“凡界糜亂,為示懲戒——”
對臣下說的話是:“諸公不是一再地說,下界不服管束,不復禮敬天界,不嚴懲,不能重立天威麼?”
隻字不提儲帝。
帝都變得有些人心惶惶。本來朝局最亂的時候,天帝沒有出來為儲帝說過一句話,眾臣便都以為是天帝默許了的,如今卻又不提,大家就又疑惑起來,不知道天帝想的到底是什麼。就連那些一心要扳倒承桓的人也畏著天威難測,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天帝自己卻好像對周遭的詭異氣氛毫無覺察似的。他依然時常召我去下棋。下棋的時候也不大說話。偶爾說幾句毫不相干的話,益發地高深莫測。
那個時候,洪水正在下界氾濫。
那是亙古未有過的嚴酷懲罰,一夜之間,成千上萬的人失去了性命,更多的人失去了他們的家園。老人哭兒女,哥哥哭弟弟,妻子哭丈夫……悲泣的聲音與肆意咆哮的水聲充斥了整個凡間。
有時,我會聽見珮娥嘆著氣說:“真慘。”
珠兒便會隨聲附和:“是啊。都淹了,也不知道他們的日子都怎麼過的。”
珮娥又說:“有些凡人雖然逃上了山,躲過了大水,可是沒有吃的,還是捱餓。聽說凡界很多山裡的樹都沒有樹皮了。”
珠兒瞪大了眼睛:“啊?難不成都給吃了?”
“可不是。有樹皮都算不錯了,還有人活活餓死了……”
然而,她們這樣談論的時候,依然在平靜地做自己的事情。我發覺我自己其實也一樣。無論下界如何的悲慘淒涼,對天界的人來說,嗟嘆之外,卻總是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
我想,真正難過的人也許只有承桓。
他也是唯一敢去找天帝理論的人,有關他和天帝爭吵的傳聞越來越頻繁,但是我想其實他自己大概也清楚那是不會有用的。
有一天,被召去悅清閣,迎面正碰上他從裡面衝出來。他看見我,依然停下來勉強地點一點頭。我發覺他的臉上帶著那樣一種揪人心肺的悲傷神情,我竟不敢正視。
走進裡面的時候,看見宮人們正忙著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茶水流了一地,狼藉一片。天帝坐在一邊,默默地望著窗外。
我不敢問,也不敢說什麼。過了很久,才聽到一個低沉緩慢的聲音,恍若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剛剛在這裡,他說他不想當儲帝。”那樣蒼老,那樣落寞,我驀然發現在天帝的眼中也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悲傷:“他說他從來就不想當儲帝……”
“看見下面那個小池子沒有?他三四歲的時候,很喜歡在池子裡玩小船,我怕他掉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