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我,我能感覺得到他的目光,高遠而銳利,彷彿能夠洞悉一切,讓我隱約有種無所遁形的窘迫。
短暫的沉默之後,一個老邁的聲音在空曠的殿中響起,卻是在問他身邊的內侍:“承桓到哪裡去了?”
內侍回答:“聽說昨夜西城失火,儲帝一早就出去巡視了。”
陰冷溼寒的地氣從我膝下的青磚裡滲出來,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彷彿變得陰冷溼寒。天帝為何能在這樣一個地方忍耐數十年?
冷不丁地,聽見他問:“子晟,你在想什麼?”
我便脫口而出:“這裡太過陰寒了。”這句話一說出口,背上就滲出一層冷汗。
我的祖父卻低聲笑了起來,他說:“但這裡是天下的中心。”
我暗地裡鬆了口氣,甚至還有些慶幸,如果我方才說了謊話,或許會弄巧成拙。
然後他問了我很多問題。諸如這些年我們在北荒過得怎麼樣,我的父親得的什麼病,如何求醫問藥,臨終前說了些什麼。他問得很仔細,然而他的聲音裡聽不出有多少悲傷。
我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留神避擴音起我的母親。
問完之後,天帝便命我告退。
走出乾安殿,我在兩丈高的殿臺上停留了一會。幾個等候覲見的朝臣,在殿角躬身肅立。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深深地吐了口氣。這時我才發覺,衣衫已經被冷汗浸溼。
殿臺石階下站著幾個宮人,用一種古怪的神情注視著我。當我回頭看的時候,他們立刻四散而去。等我轉回身,立刻又感到那種窺探的目光,陰魂不散地聚了過來。
我在心底暗暗冷笑。
自從回到帝都,這樣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我。有時我會聽到周遭的竊竊私語:
“他就是‘那個女人’生的孩子?”
“到底是她生的,模樣倒是好。”
“‘那個女人’若不是長了那麼一個妖精模樣,又怎能成為禍水?”
妖精,禍水,“那個女人”。
流言如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心頭,然而我只有隱忍。
我的沉默被看作示弱。當我第一天進入聖學讀書,便看見我的書案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我的堂兄弟們用曖昧而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嗤嗤”地笑。
我終於忍無可忍,拂袖而去。
肆無忌憚的轟笑,在我身後爆響。
無法抑制的憤怒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湧來,像是要將我的身體衝破,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剋制,才能使自己沒有放聲大叫。
我衝出聖學,屋外強烈的光線使我眯起了眼睛。模糊中我看見天宮矗立蒼穹下,輝煌而肅穆。
憤怒,陡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繼而是出奇的平靜。
我不再去聖學。也好,反正我去不去,也沒有人會過問。
可是我想錯了,第三天就有一個出乎意料的人來到我府中。
那時我正與胡山在花園的石亭中下棋。
黎順急匆匆地跑來,臉上帶著一種難以置信似的驚惶。他說:“儲帝來了。”
我正要落子,舉起的手便僵凝在空中。
胡山將手裡的棋子“啪”地扔回棋盒裡,抬眼問我說:“應該開中門吧?”
我回過神,立刻吩咐出門迎候。
但已經來不及了,我看見七、八個人沿著花園的小徑走了過來。
走在正中的年輕男子,一身樸素的布衣,我立刻就知道,他便是儲帝承桓。其實那群人都穿著便服,但我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因為他是那麼與眾不同。我想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人,把他和周圍那些人混淆起來。
他便如傳聞中,那樣高潔出塵。
甚至猶有過之。
他就像是天空中的浮雲,自然,清淡,高遠。
我的心底,不經意地掠過一絲自慚形穢。我匍匐在地,極力將那點落寞的情緒掩藏在平板的聲音裡:“臣弟叩見儲帝。”
“不要拘禮。”
儲帝的語氣非常和緩,他的聲音卻出奇地淡漠。我想一定會有人將之歸為傲意,然而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那更像是疲倦。
他在石亭裡坐定,再三地叫我也坐,我便也恭謹地坐下。
他說:“那天你進宮時,我剛巧出去了。之後的幾天我一直都很忙。”說著,他歉意地笑了笑。
他完全不必對我解釋這些。所以聽他這樣說,我反而不知所措,只好唯唯地應著。
他含笑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