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十來日前,她就是因為不耐這屋裡腐味蒸騰,避著躲著,一不小心就脫離身體,再不想回去啦。
這樣多好哇,轉轉,又轉轉……輕輕鬆鬆,愛上那兒就上那兒……
好像回到六歲前,孃親還在,她小小的一縷魂魄,總不能乖乖縛住身體,什麼都不懂地,遇見好玩東西就跟,惡鬼隨便一嚇就跑,好容易定睛一看就只有哭了,外間世界全是光魂鬼影,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一恍惚就跌落好幾百年,再妄動便又是開荒遠古靜寂大地。什麼都是黯的、闃的、沈的,呢喃碎念,她每每聽見聽不懂的聲音,抑或者叱吒號嚎,包圍著爭相競逐……
“菂菂,聽到就喊一聲,阿孃和菡姐兒來了……”每每,她總靠孃親和菡姐兒上窮碧落下黃泉急瘋也似的找,深怕她離體一久,生機脫序便小命嗚呼。
每每,她總要見著孃親或菡姐兒才敢現身;有時在墨硯間,有時是花瓶底。
菡姐兒說那時京裡便鑿鑿傳言宮中常見青光紅影,尤以遠穗樓最是妖氣沖天,甚有好管閒事的朝臣上書胡謅,硬栽母親侍巫作法、危害社稷……後來……後來菡姐兒這故事就說得含糊了。
“菂菂,”她總幽幽地說,眼角邊一抹寂寞的笑:“你只要記得,阿孃最是愛你,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你。”
可,每回她都想問沒問……阿孃明明是為了父王才香消玉殞的啊?!
記得那日,父王親自帶著乩童術士橫闖遠穗樓,亂攪蠻弄一通後灰頭土臉回去。當夜,阿孃整晚止不住哭,最後一咬牙拚著全副法力將她不該有的天賦異能給封了,跟著將一條名喚“芙渠向玥”的琥珀鏈子傳給菡姐兒……
“巫系一向單傳,可我竟然有你……”阿孃最後望她的時候,眼色悽楚而複雜,淤血汩汩自腑肺竄湧而出,很快玷汙整片前襟。“菂菂有阿菡便夠,再多,為娘也給不起。”
然後她只記得菡姐兒驚駭喊人的乾嚎,咕咚兩聲,她和母親同時倒下,一個還生,一個赴死。
從此她便魂體合一,很少走失。
從此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菡姐兒了,還有夢魘變多,虛實難辨。
“喂!你說,像我這樣的怪物,為何還要救我?”
許久不想前塵,乍然了悟,影子悽慘嗚咽。
“怎麼啦?哪兒疼了?”淨完身,望江關續為她拭乾穿衣,順手替她抹淚。“我再輕些,你忍忍,一會兒便好……”
“你……”影子氣煞,索性往一旁大開的剪子撞去。“我不疼我不疼,這樣的我怎樣都不會疼,可我阿孃會疼,菡姐兒會疼,血脈相連嘛,我知道,所以從前我就得好好為她們活的,再辛苦也得莫名其妙地活,但現在她們一個個都不在,我也變得見廣識多,一般鬼神嚇不倒我,正逍遙著,你……”一句話到口咕嚕回去。
望江關正快手封了她身上大穴,厚掌按壓,口間叫著天缺快拿金創藥來。
方才那剪子竟劃開她柔軟肚腹,鮮血噴射,她身、他臉,瞬間一片慘紅。
“沒事的,莫慌,”他一身白衣全讓她弄髒了,卻還溫柔出聲:“我打小學醫,這點疑難雜症還難不倒我……”
“欸,我是怪物啊!”
影子飛開四竄,對著手忙腳亂齊心救她的兩人叫著嚷著,哭了又哭。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來和別人不同,甚至和菡姐兒不同……打從母親去後,她總要費盡心思看我顧我,生怕我一睡去就給夢魘嚥住,生怕我身上怪事教人亂傳當成異類,所以片刻不離守著我,不讓旁人接近我……”
“喂,你知道那種活著不知如何活的感覺嗎?你知道那種怎麼活都得小心翼翼的感覺嗎?”
她想拂開他手,然而卻直直穿透過去。
“喂,別救了好不?”
頹然委地,她暗啞了,不見自己正從離光渙散,一點一滴更次晰明。
“不懂的,誰都不懂……我活著比死了難過,求求你放過我吧……”
“行了行了,血止住了,好菂菂,熬過來就不怕了,”望江關語帶欣喜,一邊對著她說:“一會兒我讓天缺熬些參湯,我再為你行氣運功,放心吧,說要作你爹爹的人回來了,再沒人欺負你了……”
嗚,那躺在炕上的軀體被她哭得溼糊全臉,大半涕淚正好沾上他動作忙碌的袖口,勾勾搭搭,遠看來他還比較狼狽。
嗚嗚,她再也待不下去,撞了櫃櫥奪門而出。
“啊,天缺,除了熱水,你再拿瓶藥酒來,”不知情的那人猶是叫喚:“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