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難說。
無法平靜。
她想起田君未說“他說寂寞煩惱有甚要緊做做擴胸運動就可排開”時的信心十足,想起田君未說“戴三百度仍失足的男孩儼然多智星在女孩眼裡”時的洋洋自得,想起田君未背誦“當我倆的靈魂壯麗地挺立起來”時的那種不合場景的誇張了的情深意切。
韓綺梅坐在桌前,只是流淚,不停地流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細緻地去想起他,她把詩稿緊貼在胸口,閉上眼睛,腦中浮現那首十四行詩:
親愛的,讓我倆
就相守在地上吧——人世的爭吵、熙攘
都向後退隱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想起他?想起這些令靈魂顫動的句子?為什麼感動?為他?為他背詩時的表情?為白朗寧夫人?為白朗寧夫人的愛情?還是為現在不曾預料的處境?
眼淚又是怎麼回事?一首打趣的詩何至催人淚下?眼淚像決堤的水,恣肆地流。韓綺梅覺自己分為兩個,一個是清醒的,平靜的,一個鬱結了多少年月的悲傷。人前的她是決不流淚的,除了在母親面前的失控。韓綺梅關了電風扇,仰頭靠在椅背上,任憑淚水汪洋,臉上一陣熱一陣涼,心是又空又痛。這空與痛脫離了一切的經驗和具像,沒有核心卻長了針芒,時而堅硬時而柔軟,攪得她痛苦不堪又找不到痛苦的方向。她沒條理地想著久遠的和現在的事,覺得又荒誕又悲涼。她噙著眼淚一會哭一會笑的。清醒平靜的那個她擔心母親這時候到樓上來,想壓抑,又控制不了,汗水淚水終是溼了一身。
田君未這時候見了她,會不會問一句,“你沒事吧?”
良久,她才從莫名的激動解脫,眼淚沒有過渡地突然退潮,她開了電風扇,怔怔地望著詩稿。她像歷了一場漫長顛沛,總算可以停下來想想今夕何夕了。想下樓去沖洗,母親送了大片西瓜上來。
天太熱,到大坪裡去坐坐。母親邊說邊把西瓜遞給韓綺梅。大坪指的是采薇園前面大片空地。
開了電風扇,還好。韓綺梅說。
韓綺梅生怕母親發現自己的異樣,趕緊接了西瓜退回到自己房間。
好歹母親此次只為送西瓜來。
大坪裡坐著幾位消暑的鄰人。
作者題外話:感謝有溫暖的手林間設幾,星子密密時翻開這一頁。生命與生命各有不同,又有內在的同構。藉助文字共享冷暖,咀嚼生活。夢魘亦或甦醒,時光搖盪,不會破碎。生命的影子皆存活歲月之流。儘管想法和做法不太一樣。
六、屏障的這一面是男人女人
母親不再提韓綺梅工作分配的事,家裡沒外人,臉色就陰沉沉的,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母親面色不舒坦,采薇園自是沉積了一園子的愁悶,連射進園子的陽光也是陰沉沉的。
每提及應聘一事,母親避而不答。韓綺梅除了爭取機會去靈均中學應聘,別無他法。兩個哥哥這段時間忙,來了幾次電話,提及梅梅工作一事,都被母親結束通話。父親有自己的精神家園。看書,釣魚,去凌波河看那兩根石柱,是父親生活中的三件大事。許是怕引來母親的責難,梅梅工作的事,父親閉口不問。韓綺梅的工作問題,像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懸在采薇園的上空。
機會卻是在最不曾預料的當口來了。
涼風習習的下午。
母親串門去了。
父親吃過午飯,休息一會,戴了草帽,拿了釣竿、小竹簍、小板凳和一本書,出了門。
韓綺梅一人在家,收拾好碗筷,上樓,取筆展紙。
一陣嬉笑聲由遠而近。
三個色彩斑斕的女子往采薇園而來。
顏色使陽光豐滿,笑聲讓田野嫵媚。
陽光透過繽紛的枝葉從視窗打進,落在寂寞的韓綺梅的臉上。
窗外有花樹,有飛鳥,有婀娜的身姿,窗內只有寂寞。
寂寞從哪年哪月算起?一個漫長的歲月吧,還是從一降生就固定在寂寞的井裡。這口深井,充溢生命的生死繁蕪,希望的升騰沉降。她在井裡欣賞顏色,看灶膛裡的火,杯中的月亮,田埂邊的野花,也在井裡追悼那些未生即死的念頭,隨風而逝的短命的快樂,細細觸控采薇園老式傢俱縫隙裡隱藏的汙垢。嗅晶瑩的淚。看螞蟻搬家。讓蜘蛛在瞳仁結網。在韓綺梅,寂寞就是潛記憶,一種生存狀態,一種朝朝暮暮的無止境的體驗。寂寞放慢了飛鳥飛翔的速度,窒息了呼吸,讓她不能放聲歌唱。寂寞也給她足夠的時間,困惑,迷茫,思考,把玩文字。寂寞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