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閉上了眼。
兩位醫生隨著看護進來,都是看到了這一幕的,彼此對視一眼,又上前去替盛遠航檢查了一番。
“少夫人”張醫生猶豫片刻,還是對著亦笙開了口,“盛老先生方才,恐怕是迴光返照的跡象,還是儘快讓家人都趕過來,以免留下遺憾。”
亦笙其實在父親對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裡就有這樣不好的預感,卻是刻意讓自己去忽視,彷彿只要不想,父親就會好好的一樣。
可是此刻,張醫生的話卻硬生生撕開了她的自欺欺人的痂,她只覺得心口一陣一陣沉悶的疼,周圍空氣稀薄,就要連呼吸都不能夠。
過了好久,她才緩過神來,慢慢的點了下頭。
那張醫生雖不是紀公館的人,然而見亦笙已經這樣了,便開口道:“那我這就出去請盛太太安排,至於少帥那邊,我親自跑一趟。”
亦笙停了許久,才再緩緩開口,“謝謝你,張醫生。只是仲霆那裡,不要告訴他。”
張醫生欲言又止,“可是……”
亦笙明白他顧慮的是什麼,握著父親的手,輕輕開口,“他現在不能分心,我在也和他在是一樣的,爸爸方才還同我說,在仲霆在,上海他不擔心,他會贊同我的做法的。”
張醫生看著她煞白的臉色,和眼底強撐出來的堅強神色,在心內沉沉一嘆,走出門去,替她關上了房門。
盛家子女們不一會便都趕了過來,而盛遠航卻是一直睡著,直到深夜。
沒有一個人回房休息,幼小的孩子們都被抱在母親或者丫頭們的懷中,遠處有隆隆的槍炮聲響起,紀公館內燈火如晝。
盛遠航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再度醒過來的,他看著床邊圍著的妻妾兒孫,眼中卻混沌而模糊。
“小朗,來,親親爺爺”盛太太抱著長孫,含淚在丈夫床邊開口道。
盛遠航聞言,彷彿漸漸有了一絲清明,他略微吃力的開口道,“遺囑在董律師那裡,他會安排,我死以後,喪葬從簡,把錢省給軍隊,守住上海。”
“老爺……”盛太太溘然淚下,縱然吵也好,鬧也好,不甘也好,嫉恨也好,總歸是守在一個家裡過了一輩子的人,在這時局動盪的如今,他卻要撒手先去,她再難忍住,將孫子放下,拿絹子捂了臉哭出聲來。
盛家子女亦是個個面帶哀慟,就連白翠音,也在一旁,雖一言不發,卻眼睜睜看著盛遠航,不住掉淚。
盛遠航的視線在人群當中巡過,落到亦笙身上時,便停住不動了。
亦笙此刻也顧不得什麼了,越過大哥和盛太太,上前握住父親的手,哽咽著喊了聲,“爸……”
盛遠航對她微微笑了下,“小笙,你長大了,讓爸爸去找你媽媽了,好不好?”
亦笙聽了這話,如何忍耐得住,她說不出話來,只能將臉埋在父親掌心,不住的搖頭,淚如雨下。
一雙手,卻輕輕扶上了她的肩,紀桓的聲音當中,有著剋制過後卻仍是隱藏不住的心疼,“亦笙,別這樣,爸爸會不安心的。”
盛遠航聽見他的聲音,復又看著他微笑了下“我這個女兒,從今往後就交給你了,好好待她,聿錚。”
縱然知道盛遠航不過是錯把他當成了薄聿錚,然而紀桓卻仍是輕而鄭重地應了一聲,“我會的,爸爸,您放心。”
盛遠航寬慰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在一片純白的亮色當中,那個他藏在心底幾十年的女子含著微笑,向他走來。
——渝君,是你嗎?你終於來接我了嗎?
——是的,仲舍,讓你看到日後的苦難,我不忍心。
——那小笙怎麼辦?她一個人要面對那樣多的風風雨雨,我很擔心。
——我們的女兒很堅強,她會挺過去的。
當那些光亮漸漸的消散,盛遠航的唇邊,恍若還凝了一抹隱約的笑意。
他在這個戰火紛飛的晚上,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第四十回
就在盛遠航過世的這一天,大大小小的報紙上都在最顯要的位置刊登了這樣一則通電——
“通電全國:特急!暴日佔我東三省,版圖變色,國族垂亡!最近更在上海殺人放火,浪人四出,極世界卑劣兇暴之舉動,無所不至。而炮艦紛來,陸戰隊全數登岸,竟於二十八日夜十一時三十分公然在上海閘北侵我防線,向我挑釁,業已接火。光鼐等分屬軍人,惟知正當防衛,捍患守土,是其天職,向我挑釁,不能放棄。為救國保種而抗日,雖